那是一首经典的爵士乐--Cry me a river。
虽然有诸多女伶翻唱过这首歌,可她最爱听的还是茱莉伦敦原汁原味的版本。不知为何,一听到那低醇的声音从音箱中飘出,她的心弦便会微微颤动。
十九岁的她没有失恋过,却不知为何偏偏喜欢这首伤感的曲子,放了一遍又一遍,彷佛跟随弦律沉浸在幽暗的水底。
「叩叩叩。」
正闭着眼睛倾听,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个街区虽然比较安全,但她不敢保证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跟白天一样。
她顺手拿起一把花锄,轻轻朝门边走去。
望向窗口,只见铁栏外有一个高大的男子,路灯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却始终没能照到他的脸。
她本不想回答,只等他自行离去,但等了好久,他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是谁?」她迫不得已的低声问。
「妳好!」对方听到她的声音,似乎一阵惊喜,「我……我是来还钱的。」
「还钱?」方洁云一怔。
「妳不记得了?那天我买了一束康乃馨却没有付钱……」
「是你?」她不由得心中一喜。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那张英俊的脸,没想到他却真的回来了!心中欣喜万分,急忙打开了店门。
正如初遇时的情景,两人抬头的一剎那,彼此的目光闪亮地交织在一起。
「我收工后路过这里,看到灯光,还听见音乐声,」他微微笑,「我猜有人在这店里,就敲敲门想试试运气,把钱还给妳。」
「你这个人好老实哦!」方洁云笑容更欢。
「老实?」
「对呀,哪有人大半夜来还钱的?哈,比借钱还着急!」
「因为刚刚发了薪水,又恰巧路过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以后不记得,所以……」
「要不要进来喝点饮料?」她主动发出邀请,「我这里有热咖啡哦!」
「好啊,」平素跟女孩子多说一句话就会脸红的他,不知哪里生来一股勇气,「我正好有点冷,需要喝点热的东西。」
两人故作谈笑风生地步入店内,却又难掩心中的羞涩,随即一阵沉默。
「怎么妳这么晚了还要加班?」过了一会儿,楚翘率先开口。
「我在等昙花开花。」
「昙花?」他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一株幽昙。
「我等了好多天了,都不知道这些花蕾什么时候才会开,」她做一个伸懒腰的姿势,「哇,好辛苦!」
「看样子今天晚上会开吧?」他说。
「咦?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摸摸头憨笑,「其实我妈妈也很喜欢种花,只不过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种不了什么名贵的品种。以前,我也听我妈妈说过昙花。」
「如果你猜错了呢?」她调皮地睨着他。
「那……那就罚我帮妳做一件事。」他傻呼呼地答。
「什么事都可以吗?」她眨眨晶亮的大眼睛。
「嗯。」他很老实地点头。
「那就罚你为我做一道菜!」她弹了一个响指。
「啊?」楚翘愣怔。
「我还没见过会做菜的男孩子呢!」方洁云暗笑,「所以很想尝尝男孩子做的菜!」
其实,她在说谎。
想看看他会不会做菜,缘于她小时候的一次算命。当时算命先生告诉她,她将来的真命天子是个烹饪高手,这个说法困扰了她许久,让她一度以为自己将来会嫁个肥头大耳的厨师,幸好她身边肥头大耳的追求者没有一个懂得煮菜,所以此后她遇到中意的男孩子都会忍不住问问这个问题,当做一块试金石。
「那如果我说对了呢?」楚翘反问。
「那就罚我为你做一道菜。」她灵机一动地回答。
「看起来妳这道菜我吃定了。」他忽然淡淡一笑。
「呃?」
「妳回头瞧瞧。」他朝那幽昙摆放处一指。
方洁云差点惊叫起来--那昙花、那昙花终于开了!
只见下垂的花筒慢慢翘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然后洁白如雪的花瓣颤抖着,缓缓开放,那模样艳丽到了极点!
「快、快把照相机拿给我!」她不由得跳起来,连忙拍着楚翘的肩膀。
他却不慌不忙地说:「不要着急,这个时候,应该在花瓣上喷洒一些水珠,那样衬着夜色会更加漂亮、晶莹。」
「咦,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她哈哈大笑,「你好聪明哦!」
受了夸奖的他,低头之间有一丝欣喜攀上眉心,他把照相机递给她,让她尽情捕捉昙花风情万种的美态,而自己则在一旁默默地在花瓣上增添水珠的光泽。
她在看花,而他在看她。
「看来我今天晚上不能睡了,」半晌之后,方洁云吁了一口长气,「昙花一般只开三、四个小时,我得守着它们,否则就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妳这店里有没有毯子?」他问。
「毯子?有啊!」她不明所以地点头,「有时候店里客人少,我们老板娘便会在沙发上午睡,她备有两条毯子。」
「那就把这昙花搬到沙发边,妳一边躺着,一边观赏吧!」他建议,「如果累了,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好主意!」方洁云点头,思索片刻,忽然笑容微凝,「你……你要回家了,对不对?」
不知为何,一想到马上就要跟他分离,她便依依不舍。
「我……我可以留下来陪妳吗?」楚翘的脸隐隐暗红,终于鼓起勇气问。
「真的吗?」她再次高兴地跳起来,「但……你彻夜不归,你妈妈不会骂你吗?」
「我本来晚上就在酒吧里当酒保,一般只工作到十二点,但客人多的时候,老板也会叫我加班……我就告诉我妈说我今天加班好了。」他支吾,「那妳呢?妳妈妈不会担心吗?」
「我妈妈?」她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笑容变得不自然,「她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对不起,」楚翘一惊,「我不知道……我不该提起这个……」
「觉得对不起我,就一定要陪我到天亮哦!」她故作开朗地答。
「一定。」虽然只回答了这简短的两个字,但语意中却藏匿着无限的温柔。
这天晚上,两个刚刚相识的男女就坐在这间芬芳的花店里,一边听着那首反反复覆播放着的Cry me a river,一边观赏昙花。
终于还是受不了疲倦的折磨,未待花谢,方洁云便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时分。
六点了,夜半时分开的花,应该已经谢了两个小时了……她看了看手表,不由得想哭。
她亲手照顾的孩子,临走的时候却不能送它们一程,这让她好伤心。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再看看它们。据说昙花凋谢后会缩成一团,惨不忍睹,但再怎么惨不忍睹,她也要忍痛看看。
但揉了揉眼睛,她却觉得眼前的一幕简直不可思议。
花呢?她的昙花呢?怎么连一朵都没有了?它们到哪里去了?难道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早安!」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呃?」她回眸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庞--有他在,昨夜的一切应该不是幻觉才对啊!
「吃早餐喽!」他把一碗汤端到她的面前,「妳不是想尝尝我的手艺吗?我做了一碗昙花汤,不知道合不合妳的胃口。」
「昙、昙花汤?!」方洁云低头看那汤中飘零的花容倩影,不觉惊叫,「你再说一遍,这汤……是用什么做的?」
「用那些凋谢的昙花呀,再加了些泡面的佐料,」他笑嘻嘻回答,「我刚才尝了尝,很清香,味道不错。」
「天啊!」她倒吸一口气,拍了拍脑袋,「昙花可以用来煮汤吗?」
「当然可以啦,昙花主清凉润肺,如果在汤里加些瘦肉,味道会更好哦!」他大力点头。
「真的吗?」她那些种花的书上可没有提到这些,「可是……用这么美丽的花来煮汤,实在有些残忍吧?」
「但这些花是妳花了很多心血才种出来的,」他换了正色说,「我知道妳一定很舍不得让它们这样白白凋谢,所以才用它们煮了一碗汤。」
「为什么?」她抬起迷惑不解的双眸。
「喝了这碗汤,花儿的清香就可以渗入妳的血液里,就像它们一辈子陪着妳一样,」他莞尔,「妳以后就不必为它们的离开而伤心了。」
「呵。」听了他的解释,她终于真心一笑。
逝去的东西终究留不住,不如留下一份纪念品。这清汤里的花香,便是她的昙花宝宝留给她的纪念品。
「趁热快喝吧!」他把汤递到她的唇边。
轻轻一张嘴,汤汁便流入了她的齿间。
果然,滋味美妙无比。
说它美妙,不仅是因为这股昙花的清香,更是因为它出自眼前的男孩之手。
英俊、善解人意而且又会做菜的男孩子,会不会就是她的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