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登师父,别以为那书里有什么宝藏啊、武功秘笈什么的,你就想自己留着它。实话告诉你,那不过是我派人放出的风声,经书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你拿了它也没用!」
祁海之迎着次仁多吉的目光,惊愕问道:「是你放出的风声?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个敦洛喇嘛!」
次仁多吉口气虽然平淡,脸上却已露出阴霾之色。「若不是他坚持不肯把经书交给我,我何需出此下策?」
听他提起师父,祁海之鼻眼发酸,深吸一口气道:「土司大人,镇寺之宝岂能随便给人,家师的做法,我觉得并无过错。」
「镇寺之宝?」次仁多吉听了,口中蓦地爆出一串大笑,而后眼睛一瞪。「它本来就是我们次仁家族的东西,凭什么不能取回来?」
祁海之一动也不动。「据我所知,《如意多轮经》坐镇寻布寺已久,怎么可能是你次仁家族的东西?」
「有什么不可能?!」次仁多吉抬了抬下巴,不无骄傲地说:「当年藏地发生鼠疫,哀鸿遍野,我家先人为广大藏人福祉着想,历尽千辛万苦,从天竺佛祖吉祥地,求得它作为疗伤圣物,医好数以万计的生命,那怎么就不是我们次仁家族的东西了?」
会有这样的事?祁海之根本不信,淡然笑道:「奇怪,这样感人的传说,贫僧居然从没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
「你这是在讽刺我说谎吗?」次仁多吉脸色不觉微变。「如果不是汉人强取豪夺,占我藏人大片土地,我次仁家族的美名,到现在肯定会广为流传!」
「这又关汉人什么事?」祁海之笑声更淡。
次仁多吉看他一眼,自觉落寞地摆摆手。
「有些事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一定要说。当年,我的先祖并不居功,但后藏大小三百四十六位土司,为了表达敬意,执意签下感恩状,奉我次仁家族为后藏第一大土司,尊《如意多轮经》为藏传圣物,对持有者唯命是从……要不是后来汉人来了,先祖为对朝廷表示忠心、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刻意淡化自己的功绩,不准百姓提起,并将圣物捐到寻布寺,你以为,就你们那个小小的寺庙,也配拥有《如意多轮经》这样的至宝?」
听他言语倨傲,又想起屋外的龙形石雕,祁海之忽然领悟到什么。「你想收回经书,逼后藏大小土司遵守当年诺言,唯你是从,跟着你一起造反?」他不敢置信地追问。
被人直言说中心事,次仁多吉不禁将视线停在他脸上,良久,终于点头道:「算你聪明,可恨敦洛那个老顽固,偏说什么可怜生灵涂炭,拚命阻挠我得到经书,真是冥顽不灵!」
即使祁海之性情再好,听旁人辱骂自己师长,声音也顿时变调。
「土司大人,造反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这不是生灵涂炭是什么?贫僧更认为家师说的有理。」
「这不叫造反,叫顺应潮流!」次仁多吉眉也不皱一下,傲然道:「眼下汉人皇帝新近登基,四海不服,揭竿起义的权贵到处都有,我只是不甘人后,有什么不对?」
眼前的次仁多吉自信满满,祁海之知道劝也没用,干脆道:「只可惜经书不在我手上,让你失望了。」
「土登!」次仁多吉的脸色剧变,似要发怒,却又吸了口气,嘿嘿笑道:「我知道奇货可居这个道理,不过……经书在你手上根本不值钱,在我手上,却抵得了千军万马,你考虑看看,我可以出个好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是贫僧身上根本没有那本经书,就算有,贫僧也不会把它交给你。」祁海之放声直言。
次仁多吉见他表情认真、不像是漫天要价的样子,但除了敦洛那个老顽固,他不信天底下还有用银子收买不了的人!
停了片刻,他突然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可以理解。这样吧,我给你一些时间考虑,十天够了吧?」说着,也不等祁海之回答,击掌示意,指示门外婢女去取天酥散。
「让土登师父吃这药,是委屈你了,可谁教你是敦洛活佛的亲传弟子,身手太好呢?」
天酥散?听到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散功药,祁海之的心跳为之一顿。
将他眼底的轻微变化看在眼里,次仁多吉不觉心情大好,接过婢女送来的木器托盘,含笑逼近他:「土登师父,这可是比金子还贵的药啊,快请吧!」
「贫僧若服下这药,不知大土司可否放过家父?」祁海之看着眼前的瓷瓶,平静地问。
「要本土司放过祁老先生?」次仁多吉看着他,眼珠子一转。「让我考虑考虑一下……不过,你得先服药,要不然祁老先生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本土司不能保证。当然,你若马上献上经书,并以佛祖的名义起誓归顺我,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没有经书。」祁海之还是那句话。
次仁多吉看着他将瓶中药水一饮而尽,赞许笑道:「土登师父,只要你脑子开窍,什么都好说,至于天酥散的解药,我会为你特别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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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雨,时落时歇,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两天,而关在囚禁要犯的牢房里的祁海之已经度过了六天。
对生活向来要求不高的他,要习惯牢狱中阴暗潮湿的环境并不困难。每到下雨的时候,他就会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纷飞的雨点,滴滴答答沿着屋缝漏下。
一阵凌乱的钥匙声过后,身材高大的贵族男子从铁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每天都来探问自己的贵族男子,祁海之并不觉得意外。
走进来的,是后藏第一大土司次仁多吉。
他一身华衣,胸前挂着一串血红的宝石,看起来十分高兴。此刻,他正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祁海之。
「土登,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没偷经书、是被人诬陷的吗?本土司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还死鸭子嘴硬、死不悔改?」
发现他脸上异常亢奋的神情,祁海之隐约觉得有异,但也没多想,只是道:「贫僧不曾说谎,讲的句句属实。」
「哼,好个不曾说谎,句句属实,本土司差点被你骗过……什么鬼地方,这么脏!」次仁多吉走前几步,脚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下,一时不稳,伸手扶墙,却摸了一把烂湿,脖子里还被屋顶漏下的雨水滴进,不由得咒骂一声。
跟在他身后走进的侍卫,眼明手快扶住他。「大土司,小心!」
「走开!」次仁多吉甩开侍卫,步伐微乱地走到祁海之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余尺,浓重的酒气让祁海之不禁皱眉。「大土司,你喝酒了?」
「喝酒?哈哈,是啊,我喝酒了!我是喝酒了……我实在太高兴,高兴得不能不喝酒……」
次仁多吉酒意微醺地打了个嗝,挑起眉睇向祁海之。「土登,本土司自己高兴,也没忘记给你带来一个惊喜。哦,不对、不对,是两个、两个惊喜……哈哈!」他蓦地转头,冲着牢房外喊道:「把人给我扔进来!」
惊喜?人?祁海之有些回不过神,正在纳闷时,走道上响起纷杂的脚步声,紧接着--
「次仁多吉,你这个大骗子,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小人……」
听到这个熟悉异常的声音,祁海之心头一颤,再看到被士兵粗暴丢进牢房的紫衣少女,面色顿时大变。
「小小?」他简直不敢置信。
「祁哥哥!」跌倒在地的娇俏少女,听到他的声音,身子蓦地一顿,抬头看见祁海之,霎时忘了身边的一切,无比惊喜地朝他扑来。
「果真是妳,小小……」
看着扑进怀里泪眼盈盈的紫衣少女,祁海之真不知该说什么好,隔了良久,才愕然问道:「我不是叫妳回中原去吗?妳怎么会来这里?」
「不止她,连我也被害惨,陪着一块儿进来了。」
忿忿的声音传来,祁海之诧然抬头,就见一身黑袍的巴拉士,正阴阳怪气地朝自己走来。
祁海之没料到小小和巴拉士竟然都被抓了进来,浓眉紧蹙地瞪住巴拉士,哑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用说,当然是我大获全胜了!」次仁多吉挑衅地看他一眼,唇边勾起快意的讥笑。「经书我已经拿到手,至于你们……就等着血祭我的大旗吧!」他狂笑几声,自顾自转身走了。
牢房内,一阵死寂后,祁海之终于开口。「你既然好不容易偷走经书,又何必把它交到次仁多吉手上?」话是向巴拉士说的。
「你以为我愿意?」瞧见祁海之质问的眼神,巴拉士心中不快,抬手指向紧紧抱住祁海之的甄小小。
「要不是这小丫头,一见到我,就像母夜叉似的不分青红皂白一阵乱打;打不过,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缠在我身边,搞得我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甚至扬言我若不来救你,她就一辈子跟着我、诅咒我……若非如此,我肯把经书交给次仁多吉那混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