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莫险险避开刺向心窝的一剑,并且灵活地缠住对方的武器化解攻击。接下来,他开始试着反攻,好几次差点挑中伊斯克里诺右手肘弯处,逼他撤剑。
快速的你来我往,使周围的气氛愈来愈紧张,方郁整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几乎想掉头不看。
但是她的身体却脱离了大脑的掌控,无法动弹。
方郁脸色发白地望着他们,完全看不明白谁出剑、谁抵挡、谁被挑破衣角、谁旋身躲开攻击、谁又欺身取得优势。
她的头持续发昏,眼中所望是一片不可辨识的人影和剑影。
她想尖叫、想哀求他们住手,然而紧缩的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她即将晕厥的前一刻,胜与负,有了明显的结果——
伊斯克里诺的手掌血流如注,武器则颓败地躺在地面上,卡西莫乘机将剑尖抵在对手的咽喉处,只要往前一刺便会要了伊斯克里诺的性命。
决斗至此画下句点,四周静寂得仿佛没有生命迹象。
伊斯克里诺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在利剑的威胁下依旧站得笔直,反而是卡西莫一脸如丧考妣的神情。
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误以为卡西莫是落败的一方。
没有胜利的光环、没有得意的笑容、没有狂妄的喝采,如果他的胜利取决于挚友的失败,那么对他来说,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值得欣喜。
卡西莫把剑撤回,像是丢弃破铜烂铁般抛下令他获胜的武器,他的脸上没有意气风发的表情,只有疲惫与孤寂。
方郁松了好大一口气。
过了好半晌,方郁才重新感觉自己心脏的跳动,她颤巍巍地走向卡西莫,想拥抱他、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地以他为荣!
不论就体力上还是技巧上而言,卡西莫都略胜他一筹,这点伊斯克里诺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因此,失败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然而,卡西莫那哀怜似的表情却令他难以忍受,他宁可死在卡西莫剑下,也不愿接受自己根本不需要的同情。
另外,方郁的表现也令人气愤!
她完全忽略失败者的存在,带着灿烂的微笑走向卡西莫,紧紧地拥抱他、将他当成独一无二的英雄。
新仇旧恨一古脑儿涌上心头,怒火和妒火烧尽了他的理智,伊斯克里诺弯身以左手拾起卡西莫丢下的剑。
他要报复!
即使代价是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他的表情扭曲、狰狞,复仇的火焰焚毁了他的心神,伊斯克里诺执起长剑,刺向卡西莫毫无防护的背——
“小心!”方郁眼角余光瞥见伊斯克里诺的动作,急忙将卡西莫一把推开。
长剑顶端直接刺入她右胸,鲜血在一瞬间染红纯白的衣料,就像盛开的海棠般教人触目惊心!
伊斯克里诺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睁睁看着方郁倒进卡西莫怀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郁,我的天啊……”看见她胸前的血渍,卡西莫差点崩溃。
“还好你没事。”方郁气若游丝地喃道,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一抹欣慰的笑。
“谁要你做这种傻事!”那一剑好比刺在他的心口上,让他疼得几乎死去。
“我,不做傻事……”
“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到医院去,你会没事的!”卡西莫心急如焚地抱起她,故作坚强的语气中有止不住的颤抖。
“不,听我说。”方郁牢牢抓住他的手臂,语气满是坚决。“我怕如果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别说这种傻话!你会好起来的,听见没?”卡西莫气急败坏地嚷着。
想到她为自己受了重伤,他的心如何能平静下来;尤其听她说这种丧气话,他更是痛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爱你,卡西莫,比你所知道的还要爱你,而且爱了好久好久……”她的笑,好温柔好温柔,包含着对他绵绵的情意以及长久以来深刻的悬念。“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但是能见到你、与你相识,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
“别说了!”卡西莫将她的头拥在自己的心窝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滑下眼眶,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让我说。”方郁温柔地为他拭去颊上的泪。“答应我,卡西莫,敞开心胸接纳别人的关怀、忘了夏朵曾经带给你的伤害,因为……我是这么地爱你、心疼你……”
“如果你爱我,就不要让我担心。”卡西莫动容地轻抚她细柔的发丝,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她依旧不忘对他付出关怀。
“我有预感,这个梦即将结束,我们即将分别了。”方郁悲伤地笑了笑,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不停滑落。“我还不想走啊!我怎么舍得向你说再见?如果只有在梦中才能和你相会,我宁愿一辈子不醒。”
“你别老是说些让我听不懂的话!”卡西莫连忙截断她令人担忧的言辞。
“快点上车!我们必须立刻将她送去医院。”伊斯克里诺把车子开了过来,焦急地朝着卡西莫大喊。
卡西莫整颗心乱成一团,完全丧失了应变的能力,只能听从伊斯克里诺的指示,笨拙地将方郁抱上车。
“克里诺,别憎恨卡西莫,好吗?”方郁伸长手臂,扯着伊斯克里诺的袖子。“只有抛下仇恨、抛下对夏朵的执念!你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你还是关心自己吧!”伊斯克里诺忍住盈眶的泪水,把心思专注在开车上头。
方郁是个特别的女孩,她受了伤,却不怪罪伤她的凶手,反而待他一如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如果我走了,你们会记得我吗?会怀念我吗?”
“你不会有事的!”卡西莫和伊斯克里诺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方郁泛起愉快的笑容。
她不确定醒来后会不会记住梦中的一切,但此刻她百分之百肯定,遇上他们是她这一生最特别的经历。
“别担心,我会一直守着你、绝不让你离开我身边。”卡西莫保证似地在她耳边低喃,生怕她没听见,还一连说了好几次。
愉悦的笑容混合了浓浓的哀愁,方郁伸出颤抖的手指,轻抚卡西莫英挺的五官,似乎想将他的形貌牢牢地镌刻在心版上。
她明确感觉到这个梦就快结束了。
她的注意力愈来愈难集中,身体的痛楚愈来愈强烈!
方郁睁大双眸想再看清抱着自己的卡西莫,却只见到朦胧的人影;她使出全力想与他说话谈心,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就要离开了!
流泪,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
第九章
方郁睁开双眼,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令她有些不能适应,她仿佛冬眠了好长一段时间,醒来后只觉茫然。
“郁,你醒了吗?”
她听见一个喑哑的女性嗓音,在她耳边殷切地询问着。
那声音如此熟悉,包含了无尽的关切与忧急。她艰困地转动头部,望向声音所在的方位——
“妈……”她的喉咙像是许久未曾使用,吐出的声音沙哑难辨。
“太好了、太好了!如果你就这么昏迷不醒,教妈妈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方母泪流满腮,激动地拥抱唯一的女儿。
方郁整个人僵住了,难道说……她已由梦境回归现实?
“你有没有看见卡西莫?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方郁慌乱地迭声询问,深沉的恐惧几乎压垮她的心。“他说会一直守着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怎么可以让我找不到他?”
“你说什么啊!”方母惊恐地抬起头,望进女儿茫然的双眼。“谁说会一直守着你?”
“卡西莫·德·麦迪奇。”方郁毫不迟疑地回答。
“天啊!我得立刻送你回医院。”方母被女儿莫名其妙的言辞吓着了,慌慌张张地起身往外走。
“不,不要!”方郁扯住母亲的衣摆,整个人悬在床沿。“我不去医院,只要告诉我卡西莫人在哪里?”
方母连忙将女儿安置好,以免方郁跌下床摔伤了自己。她叹口气,苦口婆心地提醒女儿,“卡西莫只是你笔下虚构的人物,根本不存在啊!”
方郁如遭雷殛,双眼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终于因为不胜负荷,缓缓溢出眼眶,濡湿了苍白的玉颜。
她没有费心擦拭,任由泪水迷蒙了视线。
“一定是昏迷太久把你的脑子搞混了。别想太多,好吗?”方母心疼地擦去女儿的眼泪。“如果写作会带给你这么大的困扰,以后就别再动笔了。”
她听不见母亲的安慰,只听见自己的心碎。
与卡西莫相处的每一个片段是如此清晰,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挚情不可能是虚幻的、不可能是她自行搭建的场景。
她还记得他轻松时魅力十足的微笑、忧郁时教人心疼的表情,他炽热双唇的触感、坚实臂膀所提供的防护,全是她心中最美的收藏。
如果真有上帝,那么它是残酷的,让她品尝过幸福的滋味后又使一切转眼成空……她怎么能接受这般悬殊的结果?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