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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也说,你说你要用一辈子来还我,为什么就不算数了?你说的,昨夜里——你亲口说的——”姚心妍的胸口起伏不已,她见梓秧颓然撤手,退了两步,神色漠然地看着她,不禁万念俱灰。

  “昨夜和今天早已人事全非。”沈梓秧一字一字地吐出,如同利刃般地一刀刀射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天知道不过一夜的光景,居然变成这般?

  桃花庄的千金大小姐,如众星拱月的豪门碧玉,现在竟然如此寡廉鲜耻地乞求人要守住誓言,算了!情人间浓情蜜意的枕边话,怎能当真?姚心妍坐起身,挺了挺胸膛,她天生的傲气,和当初在桥墩上坚毅的眼神没有两样。

  “为什么当时你不让我死在河里?我现在才知道,其实真正的我,早已经陈尸河底了,我的魂还留在那里——”姚心妍幽幽说道。

  沉默许久,两人都不再一言语。

  “你走吧!姚家欠我一条人命,我负你一个名分,咱们从此两不相欠!”沈梓秧原本只以为姚家是背信忘义毁婚,想不到姚家还是个杀人掠夺的无耻之徒!他怎么可能看着她而会毫不在乎?他的桃花,毕竟只是梦里的桃花,禁不起风吹雨淋,就要残忍地让现实给摧毁了!

  “两不相欠?两不相欠——哈哈哈——沈梓秧,你好你真好——”姚心妍万念俱灰,轻笑中带着满脸的泪痕。

  昔为良家女,今为败柳身,沈梓秧啊沈梓秧,你欠我的又何止是个名分?

  她悔不当初要自己逃离擎天刀庄,也悔不当初唤醒自己被尘封的记忆,更是悔不当初自己为何要爱上他!

  就在沈梓秧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知道,梦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头了——

  * * *

  光头驾着送货马车里载着姚心妍,一路往蟠龙镇的桃花庄前行。

  姚心妍两手紧握而交缠,正像她此刻的心境。马车里有自桃花庄带出的衣箱,还有一件避寒的毛毡子正紧紧地盖住她的全身,可却抵不过那寒透心底的凉意!她的脑袋里一片空荡,挂在两颊上的泪珠早已风干。沁凉的北风,一刀一刀地刮在脸上,也刮在心上,什么叫心如刀割?她到今天才深切体会到,难道这种感觉要凌迟她一辈子吗?

  “姚姑娘,你可得把后面的帘幛放下,这冷风吹得紧,你的病才刚好,可别又冻坏了。”光头提着马鞭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回头探着幛口,交代了几句。

  光头看着她娇小的身形,楚楚可怜地背对着他坐在马车里,心里头实在有一千个不忍!可是他不过是个让人差使的小喽 ,根本没资格说什么,挽回什么,就连他对大小姐宝暗暗恋多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姚姑娘,过了这桥墩,蟠龙镇就在眼前了。”光头偏着头对马车里说道。

  桥墩仍在,波心荡冷,连日月风雪都无声。忆及桥边身影,年年为谁而生?又为谁而死?回忆梦好,难赋情深,她这残破的身子,又怎么回得了桃花庄?

  她无颜回桃花庄,亦不敢面对爹爹,更怕他真是个杀人夺庄的凶手!连沈大娘都相信,梓秧都相信,普天下还有谁会不信?算了!一切的恩怨就由她来了结吧!

  两年前,爹爹老来得子,欣喜若狂,姚家有后,她也无后顾之忧了。

  再者,魏家的案子波及姚家,爹爹此时一定是忙得心力交瘁,她又怎能再回去多添累赘?

  代赎父罪!一死了之罢了!姚心妍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

  无法前行,更不回头!前面的桃花庄,后面的擎天刀庄,都不再是她的归属!她在这人世间的十七年,好像是飘忽无定的尘土,狂风一吹,转眼就要灰飞烟灭——

  望着绵延流长的河水,水流的方向正是漂往枫林镇而去,也好,就让她的尸身流回擎天刀庄,她的人没有办法和他长相厮守,起码她的魂会找得到方向,回到他的身边。

  倏然间,姚心妍掀开了幛帘,纵身一跳,便无声无息地滚到了桥墩前的乱草堆里,她拖着伤痕累累却几近无意识的身子,一瘸一瘸地走上了桥墩,连掉了一只绣鞋,也毫无知觉。

  两排的梧桐正落下冬至的最后一片枯叶,冷风飕飕地吹着,一望无际的荒野,只有两辆马车迎面交错而过,卷起了一地的落叶飞逝。

  * * *

  “老大!老大!”光头气喘喘吁吁地跨进擎天刀庄前厅的门槛,慌乱间几乎要跌了个倒栽葱。

  “怎么了?光头啊,平日见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像是遇见鬼了!”刘婆婆站在八仙桌旁,提着热水正要往大茶壶里倒,猛然地住了手。

  “老大呢?他人呢?”光头急切地问。

  “他呀!他的伤都还没有好,人就到炼刀厂里去了,宝晴小姐还紧紧地跟着,深怕他伤口复发。沈当家就是这样,做起事来像拼命似的——”刘婆婆一句话当作三句地说。

  “光——”刘婆婆才倒好热水,一转身光头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光头冲进炼刀厂,所有炼刀的师傅和刀徒们全都下了工,只有沈梓秧一手提着刀柄,另一手用力地击打着通红的刀身。赤裸裸的上身还层层包里着纱布,而背上还混合了汗水和血水!他使劲全力击打,似乎想要用尽精力才肯罢休。

  “老大!老大!”光头在沈梓秧的面前大叫。

  沈梓秧还是视若无睹,专心炼刀。惟有如此,他才能将姚心妍的身影狠狠地抛在脑后。

  光头见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满脸通红地哭道:“老大,对不起!我有负老大的重托,我该死……我……姚姑娘她——她跳河了!”

  沈梓秧忙碌的两手骤然止住,不可置信地望向光头——

  “老大,我……我驾着马车一路往蟠龙镇去,哪知到了镇郊外的桥墩,姚姑娘就跳出了马车外,我当时没有察觉,将马车驾了老远才发现。我着急地往回找,才在……才在桥墩上发现了这只绣鞋——”光头边说边由袍内拿出一只绣着桃花绿叶,满覆尘灰的小鞋。

  沈梓秧强做镇定地接过了这只小小的绣鞋,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许是光头说错了,也许是——

  “我跳到河心里找不到人,还沿着河流前后又跑又找,一个影子都找不到,天色黑了,河水又急,姚姑娘她——她一定是——我……我对不起您,老大——”光头说完,低着头不敢直视沈梓秧。

  “你尽力了,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沈梓秧挥了挥手,面色凝重。

  陈宝晴远远地端来一碗人参鸡汤,见光头满身风尘一脸苦相地准备离开,宝晴故意不理会,正想上前轻唤表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声尖叫——

  “表哥!你疯了!”宝晴手上满满的热汤顿时摔了满地。

  沈梓秧的手正握着通红的刀身……嘶嘶的声响,从他的手心中透出焦炭的气味。

  “放手!表哥!放手!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光头!快来啊——快将表哥架开,他——”宝晴见沈梓秧的手背倏地散出了白烟,她冲上前想要办开他的手,却毫无所动,只有扯开嗓门向光头求救。

  “老大!你——您又何苦——”光头冲上前要架开沈梓秧,奈何那手却好像已经牢牢地和通红的刀身融铸在一起!光头一时无他法,只有拿起手中的刀柄狠狠地将沈梓秧敲昏。

  “心儿——”喊声之后,沈梓秧昏厥前的眼角缓缓流出了两行热泪。

  * * *

  隔天一早,马老三伙同一群人来到了桃花庄。他只有简单地向姚势天说明姚心妍羞愤跳河的事,却略过姚势天杀人夺庄的事。

  想不到姚势天一听见噩耗,头顶“轰”的”声,气血上涌,心急气逆得说不出话来!姚夫人见势不对,还没来得及扶住姚势天,他就仆倒在地,人事不知,口吐白沫。

  一会儿姚夫人召来了大夫,才知道姚势天中了风,得了酸厥,就算救醒了,也是半身不遂,重则活不过十天半月,轻者也要半身无法支使,连话都会说不清楚。

  姚家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他姚势天风光了几十年,好运全用完了,接下的连连厄运,全摆在这个时候。

  马老三原本想要向姚势天询问当年欧蛮劫杀沈老爷的事情经过,可见这光景,只好硬生生地忍住不说。更何况,沈大娘又有了交代,不能追究,更不能报仇。这会儿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老天爷已经在惩罚他了!

  姚夫人痛心之下,派人和擎天刀庄的人一同前往蟠龙镇的桥墩附近寻了又寻,就是找不到姚心妍的芳踪。马老三看着湍急的流水,心里有数,姚心妍应存心寻死,代父偿还沈梓秧的杀父之仇,而这会儿肯定是香消玉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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