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蟠龙镇的姚家姑娘要出嫁了!
鼓乐喧天,铜锣响遍了镇上的大街小巷,花轿所到之处,炮竹声僻哩啪啦地犹如漫天纷飞的桃花,瓣瓣的花屑抖落了满地巷道。明明距离大年初一还有月余,这时候的锣响炮声惊扰了镇民,大家还以为记错了过年的日子,便十分好奇地探着头想要辨个分晓。人来人往的街道,大伙儿踩踏着花红的炮屑,交头接耳地看着迎亲的大队。
花轿顶端张灯结彩,后面则悬挂着一个画有红色八卦的米筛,上面写了“两姓同婚”、“百子千孙”的祝语。长辈们说,恶鬼最喜欢找新人的麻烦,这画有八卦的米筛可以驱邪避魔。
花轿后头跟了几十杠的嫁妆,每一杠都有两人共同抬着。嫁妆里包罗万象,有用的、穿的、家具厨灶,就连鸡鸭牛羊,都绑着红彩带放置在车栏里,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地一路前往阳谷县的魏家。
“是哪一家的姑娘?排场这么大!我打娘胎出来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外乡的过路人都不免好奇地问道。
“唉哟!您可真是孤陋寡闻,今天可是桃花庄的闺女要出嫁了。他们姚家不论家业、田产,在蟠龙镇可没有人能够比得上的,不过这个还不稀奇!”这站在外乡人身边的大婶,抓住机会忍不住要大嚼舌根一番。
“那什么才稀奇?大婶您何不说来听听!”外乡人顺口问道。
“姚家的老爷是镇上有名的大财主,听说他啊……从前不过只是个替人看帐的管家呢!近年来生意是越做越大,生的闺女貌如桃花,就连那一双三寸金莲啊——蟠龙镇里还无人能出其右哪!”
这下外乡人更好奇了,急忙打岔。“哦?!那么这姚家结的亲家来头一定不小了?”
“可不是吗?龙配龙,凤配凤,两方若没十两棉花还真是免谈。这生意人不是最爱攀官家的吗?对方可是阳谷县的六品知县。府县一疏通了,不就财源广进了吗?”
“原来如此。”
外乡人笑了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边目送花轿抬向镇郊——
街道上的人潮在轿顶没下西线后,渐渐散去,遗留了满地五彩的炮屑,随风飞起。
这花轿要抬到几十里外的阳谷县,路途大约要走上老半天。路上必须经过一条河,其流水湍急、奋力地排开两岸边的积雪;河上有一座无名的老桥墩,中央高高拱起,桥宽仅供两三人行走。过了桥墩,左边的小道通往枫林镇的方向,右边则是通往阳谷县。
望眼桥墩四处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没一会儿,轿夫们抬得肩酸,吹哨呐和敲锣的都不禁慢慢地停了起来。
“小姐,您渴不渴?刘媒婆说咱们在桥墩上先歇会儿。”一个丫头跑近花轿,掀了掀轿帘的一角相询。
“渴是不渴,倒是脚底冷得让人受不了。”轿子里的新娘微嘟着嘴娇嗔地埋怨。
“唉,我就知道这大冷天的,红棉袄和金霞帔都是中看不中用。小姐,这毛毡子先盖着,等咱们到阳谷县,我再帮您拿下。”丫头秀红将白毛毡端进了轿帷。
“都是爹爹!在这样的天里出阁,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姚心妍噘起了半天高的红唇,扯着暖手的白狼毛,心不甘情不愿地端坐在轿里自言自语。
“大小姐啊,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你可要再忍一忍,新娘子嘛!总得打扮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才是,天冷就顾不着了。”媒婆知道,这姚大小姐是个没吃过苦的千金,少不了会有几句怨言,谁教知县老爷这么等不及要讨了这媳妇。
这桃花庄的媒可不好说,几年下来不知道推辞掉了多少好人家。刘媒婆也不懂,这姚老爷怎么突然开了窍愿意嫁女儿了?
不过这个媒人礼倒教刘媒婆赚翻了。她不知道跑了几趟蟠龙镇,使尽了三寸不烂之舌,才能有今天的好事。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刘媒婆的心就嘎吱嘎吱地麻痒,姚家千金的埋怨,她只有当成了耳边风。
相对于这桩婚事,姚心妍是一百个不情愿。还不是她爹爹姚势天为了扩充产业,打了一个如意算盘,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官老爷当媳妇,期望在富裕的阳谷县县府里捞个一官半职。如此一来,若真的官商一把抓,下半辈子财源广进,三辈子都不愁吃穿的。
她心里明白,只要是爹爹的主意,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只是这婚事,娘老是皱着眉头念着不妥,更不停地告诉爹爹再多等些时候,至于要等些什么,却没说个分明。于此,心妍亦只有全听凭爹爹之命了。
姚心妍时常在想,掀开喜帕的那一刹那,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勇气?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七上八下,没一处能安放。她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过,那和她缘定三生、相随一世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嫁得金龟婿,相随即是家。回首桃花庄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这几夜来,她总是梦见自己一身的红嫁衣,立在暗涛滚滚的江边,等待江上的船只停泊靠岸来迎接她……突然间,头上的喜帕被一阵浪花卷般的残风挑起,她来不及捉住,只见那大红喜帕飘啊飘的,像一朵红云卷进了江心。她急得连声大喊:“我的喜帕——我的喜帕——”她边叫边追赶着……猛然间喜帕飘进了一只坚实的大手中。她细看,原来是名男子站在一条舵艋小舟上。又突然,她一不小心脚底一滑,倏地跌入了河里。她张嘴尖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是心里却清楚地听到小舟上的人不停地叫唤着她。“心儿!心儿!”她想要奋力地拨开水流往前游向小舟,可是手脚拨动得越是快,身体越是往下沉,前方的他就越遥远、越飘忽、越迷蒙……
她时常作这样的梦,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时常在她的梦里出现?为什么他不停地唤她“心儿!心儿——”
姚心妍还沉浸在遐想中,就听到远处传来马声蹄踏。飞鸿被惊吓后,“唰”地一声划破天际,打破了四方的寂静。“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姚心妍的丫头惊慌失措地掀开轿帘。
“怎么了?”心妍掀开了头上的喜帕,探头往前看。
“劫匪!是劫匪!”在轿前的刘媒婆踮起小脚,神色惊慌地跑到轿前。
一片尘烟扬起,大伙儿揉揉眼,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睛——前方策马奔来的骑士们,个个腰间都佩着明晃晃的长刀,在阳光下摺照闪动,一股股腾腾杀气霎时间从四面八方袭来。
抬着车轿嫁妆的轿夫纷纷放下了担子,靠拢到花轿四周,丫环侍女们都挤到内围里,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整个花轿的队伍就这样停在桥墩的中央。
不远处前,劫匪们慢慢地从枫林镇方向而来。
“他们要的一定就是这些贵重的嫁妆,咱们这就放弃了,别和他们斗,保命要紧啊——”站在一旁的轿夫说道,其他的轿夫随从也齐声应和。这不过是民家的花轿,夫家也只是个六品官爷,自然没有官差或侍卫相随保护,只有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轿夫。
“是啊,咱们这虾兵蟹将的,怎么和这些凶神恶煞打?!不如赶紧脚底抹油、先溜为妙。”轿夫说。
“这怎么可以!那我们呢?小姐呢?或许他们根本不是劫匪!咱们看清楚再说!”丫环秀红听见,大声相询。
“别傻了!等你看清楚,小命都没有了!”
“你也赶紧跑了吧!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得着别人,快走吧!”
“是啊!大伙儿一哄而散,说不定还能保命,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放下了贵重的东西,四方逃窜。
“秀红,你不可以走,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姚心妍探出了轿门,大声命令着众人。
姚心妍话一说完,前锋的土匪挥舞着大刀,吼声震动整个草原。“留下新娘子——”
姚心妍身着厚重的嫁衣,急急忙忙地跨出了轿门,一阵踉跄跌落在桥墩的石地上,她望着丫头秀红,抬起手等她来扶持,却见到秀红和媒婆眼中的迟疑,姚心妍心底打了个寒颤,缓缓地放下了手,顿时心灰意冷。
“秀红,快走,土匪们要的是新娘子,你若留在小姐身边,怕是连你也做了压寨夫人,快走!”刘媒婆老沉义薄,也顾不了大媒礼,拉着丫头秀红跟随着其他轿夫,转身就跑了。
“小姐,小——”丫头秀红被媒婆强拉着衣袖离开,身影渐远,声音却还回响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只顾保命的逃散,一个个消失在桥墩四周枯黄的草原上。
姚心妍踏出了花轿,无奈里着小金莲的她根本跑不远,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盗匪骑着快马越逼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