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放下食物,怜惜地看看漪莲,就出去了。
韩夫人坐在女儿身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青肿的面颊,既心痛又生气地说:「莲儿,妳这是何苦呢?妳凤生哥哥是这一带最好的年轻人,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相处和睦,他对妳又那么百依百顺,妳为什么还不满足,非要自找苦吃呢?快将心收回来吧!」
听了娘的话,漪莲泪流得更多了,她看着窗外哽咽地说:「收回?如何收回?『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听到女儿用宋人姜夔《杏花天影》的词句表明心志,韩夫人只有晞嘘。
漪莲抹去眼泪,怅然若失地间:「娘,妳爱爹吗?」
「啊?」韩夫人被她的问题问住,一愣之后红了脸,往女儿身上轻轻一拍,斥道:「死丫头,妳真是被鬼附了身!才一个多月就变得如此放肆!」
漪莲不管娘的反应,固执地问:「妳爱爹爹吗?」
被她瞪得受不了的韩夫人,无奈地说:「有什么爱不爱的?不都是这么回事,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守着妳,还不知足吗?」
「那么娘当初依姥姥、姥爷的安排嫁给爹时高兴吗?这么多年来妳幸福吗?」漪莲不屈不挠地问。
韩夫人不语,起身走到女儿身后,梳理着女儿散乱的长发。
「娘,请妳告诉女儿……」
韩夫人幽幽地说:「不要说傻话。妳爹爹一家是我们家的恩人,如果不是他,妳姥姥、姥爷将曝尸荒野,而娘恐怕早就沦落风尘了……」
见自己的任性引起娘的伤心回忆,漪莲也很难过,于是她稍稍改变了话题。「难道人的命真是天注定的吗?当初如果不是姥爷的诗文得罪了权贵,而被判刑没收家产的话,娘恐怕也不会流落到此而嫁给爹爹。」
「是的,每个人的命都是由天定的,不能埋怨他人。」
「就因为姥爷的遭遇,所以娘不想让女儿学诗作文,是吗?」
韩夫人细心地替她盘好发髻,说:「正是,若非妳爹爹见妳聪明伶俐,要娘教妳识字断文,娘可不想妳去学那些惹祸的东西。
看吧,当初妳姥爷因为文章致祸,最后客死异乡;如今那些劳什子又害妳犯了迷糊,娘不求妳什么,只要妳平平安安过一生就好,别再跟自己过不去,听妳爹的安排吧,爹娘只有妳这个宝贝,还会害妳不成?」
娘的话可谓苦口婆心,可是漪莲一想到今后不能再见古立恒,心就像被人剜了一刀。她回身抱住娘哭说:「可是,女儿心里住着另外一人,怎么能嫁给凤生哥哥呢?」
看她痛苦的样子,韩夫人也很难过,她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发辫。「忘记他,等嫁给凤生后,他会使妳忘记那个人的,过一阵子妳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不!我不要忘记他!我不要!」漪莲突然推开娘亲站起来,泪流满面地说:「我爱他,我不能忘记他!」
「莲儿!」韩夫人不忍地喊着,可这时门响了,满脸憔悴的凤生走了进来。
看到漪莲的泪,他的脸色更加阴郁。他对韩夫人说:「娘,爹叫妳下去。」自从被韩家收留后,他一直按韩风的要求称他们夫妇为爹娘。
韩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叹息道:「莲儿,妳好好跟妳凤生哥哥说说话吧。」
看着房门在娘身后关上,随即是一串落锁的声音。
在那金属铿锵的响声中,漪莲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她看着眼前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心里悲哀地想:曾经那么亲密的人,今天为何感到如此陌生?
「莲儿……」凤生轻喊,向她走近一步。
「不要!你不要过来!」漪莲往后退去,流着泪阻止他,她不想要他靠近。「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要嫁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虽然心痛他的憔悴,漪莲仍明白地重申自己的感情归属。
心头怒火燃起,可是面对他爱了一辈子的女孩,他无法发作,他只感到失望,无边无际的失望彷佛要将他吞没,眼里有滚烫的液体在奔流。他咬紧牙关重复着他说过的话:「难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竟敌不过跟他在一起的一个多月吗?」
「是的,敌不过……」
「可是妳也爱我,不是吗?」他固执的问,任热泪在眼眶里滚动。
「是的,可那是妹妹对哥哥的爱,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啊!」
「为什么引女人都这么善变吗?」眼泪终于冲破阻隔,奔流而出。
他强烈的痛苦弥漫在小小的阁楼里,与漪莲的痛苦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利剑,切割着他与她的心。
「凤生哥哥--」无法承受那剧烈的痛苦,漪莲跪在凤生面前,哀伤地请求:「解除婚约吧,今生今世就让我做你的妹妹,你是我最爱的哥哥,来生……来生我再还你今生的情,好吗?」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看到她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是泪地哀求他,凤生的心碎了。
他的莲儿,他从十岁起就深深爱着的莲儿,那个只会笑不会哭,总是黏在他身边的快乐女孩,为什么短短的日子里就变成这样?!
他猛地跪在她对面,双手捧着她泪湿的面颊,凄凉地问:「为什么妳突然变成这样?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将妳的心吃得一乾二净?妳真的爱他至死不悔吗?」
「是的。」漪莲哭道:「凤生哥哥,求你放过我们吧……」
「妳怎可如此狠心?!」凤生在绝望中扬起了手掌。
漪莲望着那只如蒲扇般的大手,没有退缩,反而扬起了脸。
可是看到昨天韩风留下的青紫手印时,凤生的手颤抖着,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打他用生命爱着的女孩引
「莲儿,求妳回来……」含悲带泣的吶喊从魁梧粗壮的男人口中发出,他绝望地抱住漪莲,不顾她的疼痛,用力吻住她苍白无血色的唇。
认识她十五年来,多少次他渴望这样亲近她,可是因为珍惜她,等待她长大,他克制着,直到今天他终于吻了她,可是他没有一丝激动,只有绝望!
在他的拥抱和亲吻中,除了痛,漪莲没有任何感觉,她心里充满了对凤生的怜悯和歉疚。
她的麻木和僵硬让凤生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他是不是也这样亲妳?」
「是……」
无形的利剑刺穿了他的心,他艰难地问:「妳喜欢他亲妳?」
「是……」
「那妳喜欢我亲妳吗?」
「不……喜欢。」
没有迟疑的回答引爆了凤生心头的怒火。「妳这个贱货!」他终于失去了理智,将她一掌击倒在地上。
刚猛的一掌正中漪莲心窝,她应声往后翻倒,一口气被憋住无法喘息,原本青白的脸孔涨得通红。
「莲儿,原谅我!」方出手就后悔的凤生急忙扑过来抱起她,让她靠着自己站直,并不断轻拍她的后背,嘴里喃喃着歉疚。
漪莲渐渐恢复了呼吸,她推开凤生,虚弱地走到窗前的木椅坐下,看着满脸愧色的凤生说:「你不用自责,我不怪你。」
凤生阴郁地问她:「妳说跟在我的身边,妳觉得安全和快乐,可是妳却不想嫁给我,那么跟他在一起,妳是什么感觉?」
漪莲怔然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妳照实说吧,我只是想知道他有何过人之处。」
「和他在一起,除了安全和快乐,还有一种想把自己变得更美的冲动。」
「莲儿……」
凤生正想再说,可是门上的锁响了,门打开后,韩夫人匆匆地对他说:「凤生你下去吧,我会陪着莲儿。」
凤生看看疲惫不堪的漪莲,神情沮丧地离开阁楼。
「莲儿,妳这是怎么回事?」韩夫人来到女儿身边,看到她散乱的头发和凌乱的衣服时,大吃一惊。
漪莲没有说话,她的身体仍因刚才凤生那一击而疼痛。
「凤生打妳了吗?」韩夫人再次为她梳好头发,这次没再费事盘成髻。
漪莲摇摇头。
此刻,窗外传来的吵杂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只见楼前的竹林小道上,一群人正吆喝着奔来,漪莲认出其中大部分是附近的邻居,也有爹爹铁铺里的杂工。
令漪莲纳闷的,他们每人手里都抱着东西,或长凳、或纳凉用的竹椅、甚至还有木栅门。
「娘,他们要干什么?」她头也没回地问娘。
「娘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但肯定是来帮助妳的。」韩夫人说着握住了女儿的双手,轻轻摩挲着。
「那他们为什么要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刻那些人已经来到韩家院子前那片空地上,正大声嚷嚷着什么,可惜太吵,她听不清楚。
漪莲站起身想把窗户推开,双手突然一紧。她低头一看,惊骇地看着母亲:「娘,妳这是做什么?」
韩夫人脸色平静地说:「娘是怕妳做傻事,不得不先把妳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