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要接近的阿汐,就这样简单的死去了。
听着干歌藏在平缓语气下的悲恸,武豪豪心一拧。
「为什么不追究?」
干歌浅笑。「不是不追究,而是不能追究,那些大圈仔来去如风,或许早已经被杀人灭口,就算知道背后主使者是明帮的人,没有证据,干阳堂也不能随意兴战……如果有证据,我会用明帮所有人的血来祭阿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有证据,轻举妄动会招来更大的灾难,身为干阳堂堂主,干歌明白这个基本道理,为了顾全大局,他只能忍耐。
武豪豪看着干歌难受的模样,突然,嫉妒油然而生。
「我好羡慕阿汐,能够为你而死,而且能够让你这样念念不忘。」她未经思索,脱口说出连自己都震惊的话语。
干歌闻言,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表面平静,内心却有如火山爆发,不吐不快。
「他不是自愿替我死的……」
男人的痛苦低喃让武豪豪挑层,她明知不该问,问了会再也无法回头,但她已经不管了。
她想要进入干歌的心,那完全封闭起来,没有任何人能进入的地区。
「为什么这么说?阿汐不是为了保护身为堂主的你而死的吗?」
干歌握紧了拳,回忆如岚,吹向更远的过去。
「阿汐是为了保护身为亲兄弟的我而死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武豪豪,但他还是接着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阿汐是我的亲弟弟。」
武豪豪大吃一惊,无法有任何反应。
干歌又点了根烟,缓慢而苍凉的说:「我妈生我的时候并发大出血,我根本没有见过她……很小的时候,我一直拿秋池阿姨当我妈,丝毫没有怀疑她的儿子阿汐居然会是我的弟弟,我只是很高兴有人陪我玩、与我一起长大,虽然是奶娘的儿子,但他就像是我的亲兄弟。
「后来我爸和秋池阿姨在若水生下来不久后,也在一次暗杀中双双毙命,原本退位的爷爷为了守住干阳堂重出江湖。有一夜,我经过爷爷的房门,听见爷爷和阿汐在交谈,阿汐说他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我的生命……
「因为秋池阿姨告诉他,他之所以能被生下来,是因为我爸的正妻,也就是我妈完全不在意秋池阿姨和她同时怀了我爸的孩子,还执意要她留下孩子,阿汐才能来到这世上。如果我那个时候能不顾震惊的冲进去,告诉阿汐如果他敢为我而死,我就算独活,也不会原谅他和我自己,那该有多好……」
太过震惊让他无所适从的噤声回房,虽然他很高兴和阿汐与若水是亲兄弟,但他始终没有说破这个秘密。
阿汐努力要保守秋池阿姨不愿取而代之成为正妻,甚至愿意将其带进坟墓的秘密,他无法无视阿汐的心愿,只为了叫阿汐一声弟弟。
他一直以为,纵使口头称谓不变,阿汐还是亲弟弟,所有的事情只会更好,不会更坏。
「我没想到,阿汐有一天真的为了保护我而失去生命……」干歌压抑着声音,悔恨的说。
彷佛是连时空都停止的寂静,笼罩着干歌和武豪豪。
没想到干歌和阿汐、若水间有这层血缘关系,她无语望着天,缓缓的吐出烟雾。
热烫的烟令肺叶灼烧,但骨子里更深处,没有出口的地方却更热切。
难怪她一直觉得干歌好似亏欠了若水几百亿,他是怎么在独自一人的夜里被这么大的悲伤给吞噬呢?
虽然她和哥哥们从小打到大,但如果换成她,管什么证据不证据,先宰了对方再说吧!
一想到干歌是多么的压抑,武豪豪情不自禁触碰着他刚毅的脸庞。干歌虽然张大了眼,却没有回避。
「你这样说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老感觉你很难懂,深得像个黑洞!」
武豪豪把内心的感觉直接说出口,心中藏着那种秘密,任何人都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吧!
突如其来的短短数语,干歌皱着的眉心却松开来了。
豪豪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看事情的角度很不女人,太不女人了。
「哪一个黑帮老大像白纸?!每一个都得将感情深藏在心中,因为那会是最致命的弱点,也会为所爱的人引来杀机。」
干歌又笑又叹间,第一次感觉阳光穿透他的内心,驱赶了黑暗。
听见他有些挖苦的话语,武豪豪不明所以,但她不在意,至少他的表情不像刚才那般凶残,也不再那么悲恸。
她看着秋池汐的照片,好奇的说:「你和阿汐长得不太像呢……」
干歌微笑,看往另一边的三座墓碑。
当初,父亲和秋池阿姨过世时,他强力主张要将两人和母亲合葬。
他们三个人在世时纠缠不清,死后拆散任何一人,或许都是遗憾,也不是他这个晚辈能够决定的。
「阿汐和若水都比较像秋池阿姨,秋池阿姨是日本东北人,很典型的日本美人,阿汐眉清目秀,去当模特儿会更适合……我则是像我爸,生得横眉竖目,一副在黑道讨生活的脸。」
武豪豪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流转,突地,她趁着干歌不防,摀住他的下半张脸。
「你们的脸型和嘴不像,但眼睛和额角很像,你看,像这样遮起来,大家都会相信你们是兄弟。」武豪豪笑说她的新发现。
干歌愕然,猛地,一滴男儿泪滑出眼眶,然后坠地。
武豪豪始料未及,她只是想和他聊聊有关兄弟姊妹的普通话题,没想到会惹他伤心,手忙脚乱的想为他拭去泪水。
「哇哇哇,你不要哭哇,我害你哭的吗?」她自责不已。
干歌却反过来紧抓住她的小手,不让她乱动。
而刚才那滴泪也好像是假象一般,男人没有再冒出眼泪,于是武豪豪安静不动,等待他开口。
干歌内心翻腾。「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武豪豪闻言,扯着嘴角苦笑,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你会想杀掉我吗?」
啥?!
干歌以为自己在表明心迹,怎么她会这么反问?
「当然不会……妳怎么会这么问呢?」
武豪豪的表情更是为难。
噢,男人的自尊比天还高呀,这些黑道老大更是孤高自许,难保不会为了要面子而失去理智。
「大哥不是要很讲男子气概吗?而且你刚才说情绪不能外露,那你的难过被我发现,不会想杀了我灭口吗?」
干歌轻轻放开武豪豪的手,以行动证明他没有害人之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末到伤心处……我刚刚深刻体会了这句话,谢谢妳,豪豪,这是我第一次和阿汐以亲兄弟名义被别人讨论。」
男人面无表情,但那张老成的脸浮起暗色的红痕。
不过是简单的谢谢两字,武豪豪瞅着干歌,接着,心脏狂跳,震耳欲聋。
「不客气……不用客气。」不知为何,武豪豪不自在的说着。
不是典型的温柔,不是标准答案的安慰,蓦地暖和了干歌的内心,看着小女人有些慌张,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
他很想摸她,在阿汐死后,除了复仇,他第一次有如此深切的冲动。
「怎么了,还在担心我想杀妳吗?」
哇,哇哇哇!武豪豪在内心放声尖叫。
男人的动作引发怪异的心情,好像某种巨兽踏进了内心,狠狠的翻弄着。
哇,那是什么感觉啊?好恐怖!
「没有啊,我已经不那么想了。」
「真的吗?」
「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
男人像嫌武豪豪不够惊恐似的,又朝她露出一抹微笑。
轰!
武豪豪内心像在放烟火,五彩缤纷,可是又让她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他的一切都放到最大,直接影响了她的判断。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好就好,很好……」武豪豪胡言乱语。
干歌瞥见她衣服上的血。「昨晚战况激烈吗?」
「激烈,很激烈,对方是有备而来……」
「妳打得很开心?」
「还不赖……」
干歌眸光一凛。
能让鬼神一般的武豪豪打到愉快,肯定是全力进攻了。
「看来明帮有人沉不住气了。」
武豪豪憋着气,不敢呼吸,怕一张口,整个人就会爆开,糊成一团的脑子根本无法思考。
所以刚才在她内心一闪而过,「解散干阳堂的合理性不足」的想法,也被震得消失无踪。
她只能恍惚的想着,为什么昨夜喝下去的酒精,现在才发作啊?
第六章
日正当中,阳光能够把人烫熟。
用阿汐最爱的香烟祭了一个上午,看着武豪豪白皙的皮肤被晒得有些发红,干歌收拾了墓碑前的烟屁股,拉着还有些状况外,尚叼着半截烟,径自发呆的女人下山。
武豪豪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山区,但当她有意识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市区里。
「咦?我们要去哪里?」发现车子不往干阳堂方向走,却往闹区行,武豪豪喃喃问着。
干歌回眸,没有发现自己是用多么温柔的眼光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