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一天,她不会再伤心,也不会难过--
夜雪垂下头,脸颊侧靠在膝盖上,虽然即将入夜,岛上气温仍是十分温暖,可她却觉得身上微微发凉。
海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忽地,一个远远地、朝她走来的身影映人她眼底。那是个男人,一个身材很修长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手上捧着一束好大的花,完全遮去了他的脸。
好耸!她在心里恶毒地想,要送女朋友花不会私下再送吗?非得要跑到这人来人往的海滩上引人注目?分明就是想向人炫耀嘛!
是啦是啦,知道你们俩感情好,又怎样?能不能闪一边去上演那恶心巴拉的戏码?别在她面前刺眼!
只可惜那男人似乎很不识相,依然向这边走来,愈来愈近。
烦死了!她无奈地撇撇嘴,正想认命地站起身,另寻僻静的角落,那一大束花忽然歪一边,露出男人英俊好看的脸孔。
她愣住,睁大眼,一动也不动地瞪着那男人,而他也停下脚步,傻傻地回望她。
是幻觉吗?为什么她觉得这男人……长得很像袁星朗?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里出现,他应该在台北,不是吗?那里有他最爱的工作跟女朋友呢,他来这里干么?
她一定是认错了!
可是他跟星朗……真的长得好像,捧着花局促地站在原地的模样好令她心悸,他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上前也不是、掉头更不敢,像个傻瓜似的僵着。
有好一会儿时间,两人只是僵持着,视线在空中胶着。
然后,一股酸意刺痛夜雪的眼,她眨了眨,泪水完全关不住,一颗一颗地逃窜。
她哭了,哀哀地哭出声,哽咽地喘不过气。自从高中毕业典礼那天,她跟死党不得已相隔台湾南北两地,她再没这么放纵地哭过。
就算这阵子,她整个人像坠入了深渊,未来一片茫茫,她也不曾哭出声。
可是现在,当她看到害得她陷入如此悲惨境地的男人乍然出现在她面前,还捧着她最喜欢的太阳花,她蓦地再也压不下心头的委屈。
她哭得很大声,像个孩子似的完全不顾形象。
袁星朗吓得面无血色,赶忙奔上前来。「妳、妳、妳果然在哭!妳……天哪,妳、妳真的哭了!」
他急得口吃,蹲下来,花先放在一边,大手慌乱地拍她背脊。
「对、对不起,夜雪,是我不好,是……都是我的错,妳别哭了哦?」
「你……走开!」她哭着喊,甩开他的手。「你来这里干么?走开啦!」
「我是来道歉的,夜雪。」
「道什么歉?你不是说我背叛了你吗?不是说我让你很烦吗?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我错了。」袁星朗七手八脚地拿衣袖当手帕给她擦泪,一面黯然致歉。「林老板来找过我了,那天妳请假,是为了帮他想办法让他的店起死回生,晚上也不是跟Head Hunter在一起,而是跟小王商量怎么做好。妳没有背叛我,其实妳早就拒绝了Head Hunter的邀请,是我误会了妳。」
「哼!你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不肯听我解释?你以为自己是谁?跩得二五八万的,还跟我凶!」她还是生气,怨恼地又推开他的手。
「对不起啦,真的对不起。」他口拙地不知该怎么安抚她好,只能一再道歉。「哪,这花是送给妳的……」
「谁要你的花?笨蛋!」她看都不看一眼,忿忿然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夜雪、夜雪!」他忙抱起花,狼狈地在后头追。「妳听我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妳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什么?你是堂堂总经理,我只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小秘书,你还嫌我烦不是吗?」她走得飞快。
「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哎,我那天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说出那种没天良的话,妳别生气,好不好?夜雪,再给我一次机会。」
「给你什么机会?再回去当你的秘书,替你做牛做马吗?」夜雪猛然定住步履,转身怒斥他。「我已经决定了,我这次回台湾后就会忘了你,我的未来不会有你,你懂吗?你已经从我的人生被除名了!」
什么?除名?!
袁星朗惊得神情呆滞,双腿发软,差点没当场跪下去。
「夜雪,妳先别急着把我给除名,先听我解释。」他又把花搁在地上,很没骨气地拉着她衣袖,死缠着她不放。「那天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会妳,更不该接受妳辞职,我怎么样都应该留下妳的,不该让妳离开我。」
「怎么?你终于发现我还是很好用的?夜雪冷嗤。「是不是接我的秘书让你很不满意,所以你才想要我回公司?哈,你给我看着,好好读我的唇:你、少、作、梦!」凌厉的四个字宛如闪电当头劈落。
袁星朗焦急地眼冒金星。「妳真的不肯回来我身边吗?」他问话的口气好像世界未日来临。
「回去干么?你自己也说了,我在你身边只会给你压力而已。」她说得好无情。
他却只能苦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海风吹来,拂动她轻盈的薄纱裙襬,她挺直地站着,像女神似的高傲睥睨,天色渐暗,她迷蒙的眼像黑夜的星子,一闪一闪的,闪得他一颗心好彷徨。
他低下头,很黯然很认真地坦白。「我之所以会感觉压力,也是因为太在乎妳的缘故。」
「什么?」她呆了呆。
「妳大概不晓得吧?夜雪。」他语气苦涩。「其实在妳面前,我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
「小学生?」什么意思?她迷惑地蹙眉。
袁星朗尴尬地别过头。
「我每次做决定前,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是妳会怎么想,妳会高兴吗?还是会觉得我这么做很冷血?妳会不会赞同我的作法?只要我觉得妳可能会露出不赞成的眼神,我就会好心慌,好怕妳会责备我。」他顿了顿,俊唇自嘲一扯。「收购日本公司的事也是这样,因为对方不肯配合,我只好改用强硬的手段,却不敢告诉妳,因为我知道妳一定会不开心,而我好怕妳用那种眼神看我。」
夜雪惊怔,没想到他心里原来存着这样的心思。
「在妳面前,我不敢太坏,我想要变得更好,就像小学生急着讨好老师一样,我也很想……讨好妳。」
他想讨好她?
夜雪胸口暖融融,愤怒、懊恼、哀伤,所有这些复杂的负面情绪都淡去了,胸臆里,涌起的是难以形容的甜蜜与怜惜。
「所以我才会说妳让我觉得压力很大,不是因为讨厌妳,更不是因为妳很烦,是我自己,太在意妳对我的看法。」他转过头,歉疚地凝视她。「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
她含着眼泪,温柔地微笑。
他震颤地看着她,胸口不争气地拧在一块儿。
「我跟小璇分手了,夜雪。」
她惊愕。「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明白,我虽然喜欢她,却不是爱她。」他幽幽说道。「我不会为了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对我的看法,我其实不是很在乎。」
「这意思是--」她恍惚地望着他,心跳默默地加速。
「我只把她当朋友。」他说。
「是……这样吗?」她不敢相信,这消息对她而言好得简直像作梦一样。
「跟她分手,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就跟我前几任女朋友一样。」
「因为你已经被甩习惯了?」她柔柔地嘲笑他。
他一震,蓦地不敢看她过分温婉的眼神,那眼神,看得他脸孔发热,心发慌。
他忽然放开她,侧过身去,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全身肌肉很紧张地僵硬着。
「你怎么了?」她察觉他神情不对劲。「不舒服吗?」
「我有……我有话想跟妳说,夜雪。」他的嗓音,紧得好像从细细的喉管间逼出来。
「这句话,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可是一直不敢,因为我很怕……被谁甩我都无所谓,可是如果是妳……唉,我真没用,妳一定觉得我不像个男人--」他悬疑地顿住。
夜雪呼吸短促,被他断断绩续的话也搞得神经兮兮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星朗,你……你别吓我。」
入夜了,海潮翻滚着规律的涛声,两人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绪各自起伏。
片刻,他终于转过头,很无助很可怜地望向她--
「我可以追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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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调皮地溜过,月娘娇羞地躲在云后,星子趴在夜绒上,眨着眼,兴致盎然地偷窥沙滩上一对相依相偎的有情人。
岸边海浪翻滚,夜雪聆听着海涛,樱唇不由自主地,弯着甜蜜微笑。
这一刻,她好幸福,幸福得忍不住一直痴痴地笑。
她闭上眼,想起之前当地听见袁星朗那样问她时,一时激动难抑,竟再次大哭了起来,又把他惊了个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