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痛得昏迷过去,错过了缝皮的经历。
这件事了结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扳手”自动向烟毒勒戒所报到,五个月后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此后便成了“一神论”信徒,只要撞上佟玉树,便憨厚尊敬地冲他叫“神”。
久而久之,同道上的兄弟也起而效尤,为了不去跟“扳手”争喊“他的神”,特别为佟玉树另起“神木”的别号。
雷干城一直都觉得“神木”挺合高大健壮、端凝厚重的佟玉树,就不知他老兄为哪桩理由挑剔。
晴光医院面容姣好的护士小姐缓慢地压了几回充气橡皮球,停顿两秒,以指扭开压力调节活门,一阵泄气声响完后,低垂着眉,轻轻地报出指数,“一百一十,八十。”
雷干城一手撑着脑袋,逗趣地问:“你确定这次没量错?如果你不确定,我不介意让你量第四次,只是你得答应让我先甩甩手臂,通通血。”
她听到他揶揄的口吻,红着一张脸,不答腔。
他一脸好奇,“前面是收缩压?”
“嗯哼。”护士小姐埋头将指数记在检验报告里,紧张得不敢抬眼瞄身前精神充沛、豪气万千的男人。
“所以后面就是舒张压了?”
“嗯哼。”她解下系在雷干城手臂上的压力橡皮袋,收进盒里。
“这算正常吗?”
“嗯哼。”
她除了低头说嗯哼以外还会什么?左袖高卷,露出一大截孔武有力手臂的雷干城饶富兴趣地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侧目瞄到护士小姐胸前竖起的水银测压管,瞇着一双桃花眼,赞道:
“小姐长得漂亮又能干,不像我,给人解说了十几遍依然搞不懂。”
不想一阵低沉的男中音在门口处响起,“这就是人家当得了护士小姐,你却不能的原因。”
头上垂着一截听诊器的佟玉树人随声到,拧眉瞪了雷干城一眼。
护士小姐见状,慌张地收拾器具,将报告书交给佟玉树后,拿起雷干城带来的检验品,快步走到门口,临行前回眸一瞥,正好收到绽着热情笑容的雷干城对她眨眨眼,当下害羞地闪开了。
佟玉树坐进自己的座椅,丢出一个谴责的眼神,“你这个‘雷公叔叔’不要这样欺骗小女生的感情好吗?”
雷干城拉整自己的衬衫袖子,穿上外套,将尊臀移驾至老友身边的听诊椅上,手里把玩一个由鹅卵石权充的纸镇,撒赖似地说:“欺骗?话讲得好难听,你亲耳听到我说了什么味着良心的话了?”
“昧着良心。”佟玉树失笑,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大家都知道你的良心涂了一层牛油,还黏了一堆尘埃,拿刀轻轻一刮就是这么厚厚一层,往热锅瓢里一甩,将十二盎司的神户牛排煎成七分熟都还绰绰有余,连黑胡椒都省了。”
雷干城大言不惭地承认,“谁教你们请的白衣天使都这么可爱,久久来一次,不逗一逗委实可惜。”
“那些女孩跟阿香同年纪,我知道你是情不自禁。”佟玉树看着雷干城,开口道。
“青云又来找我求证丁秀和丁香母女的事,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丁香口中的那个‘郁叔叔’?”
本来赏玩着一支探照笔灯的雷干城,眼睛忽地被扭开的强灯刺中,揉着眼皮仰头问:
“哦,那你这个冒牌‘玉蜀黍’怎么说?”
“上回矢口否认已瞒不了他,如今他更不会信,我想既然瞒不了他,只好让他相信他的假设是对的--我因为当年替阿香拿掉一截阑尾,事后多年不小心爱上丁秀大姊,所以在她临终前娶了她,以便丁香的监护权不会落入丁秀那个拉皮条的继兄手里。”
“他信你吗?”
“不知道,那小子从小就被信蝉磨成精,不任意对人透露想法的。”
“他知道丁筠和你之间的事吗?”
佟玉树一脸戒备,“他无从得知。”
雷干城看到老友的表情,马上举起双手致歉,表示自己多管闲事、问错话。
佟玉树这才缓下脸,注目紧盯雷干城如断剑的右眉,其尾处被一道银白色的鱼骨疤纹截岔开来;这是当年雷干城初次带兄弟去跟人要回地盘、互争雄长,被仇家撩下一刀的结果。
疤虽小,但却像一枚入地狱门的锁记,毁了他的斯文,却添了几分危险的魅力。自此,良家妇女见了他这引人侧目的铁汉,大多不敢正眼瞄他,但是却又会捺不住他亦邪亦正的外貌而多看他一眼。
不过,也好在他眉上这一刀替他破了相,让他往后不必板着脸,便可去吓吓地痞小流氓,要不然,没人会相信外表刚正热情的雷干城会是黑社会人物。
佟玉树藏住眼底的笑,清着喉咙,问:“你打算瞒阿香到什么时候?”
“能瞒一辈子,就瞒一辈子。”
“然后远远地躲在自己亲生侄女身后,看着她成长,永不相认?”
雷干城无奈地说:“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哥宰了一个污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中原帮的龙头。我认了她,等于替她签下死亡证书。”
“阿城,都十五年了,也许从云哥的宿敌早就将这檔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忘,对方也绝对不会忘。”雷干城一改以往戏谑神态,严肃地道:“你以为在我爸和老哥相继死亡后,我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到规在,是因为我运气好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对方一定假定自己的把柄被我爸和我哥揪到,才会让我多活几年,以便跟踪出当年去日本替我哥收尾的女人的下落。”雷干城话到此,无奈地苦笑出来,“丁秀这名女子真是不简单,行事果决,又有急智,当年去警局收尸,事先将阿香的头发理光、替她换上男儿装以俺人耳目,要不是她死前联络上我们,我们就算把着旧线索,查进自己的坟墓里也不会有结果。”
“但丁秀已经死了,死前也没透露过任何蛛丝马迹,也许她对整桩事并不知情。”
“我老哥的仇家并不知道。”雷干城轻吭出一句话,神色凝重地想了好一会儿后,才摇头,表示不愿再多谈,“这件事就这么搁着吧,如果青云把他以为的真相透露给丁香的话,你就帮我代认她吧。”
“他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他甚至挑明会负起照顾丁香的责任,以回报丁秀当年启蒙的恩惠。”
雷干城觉得好笑,二郎腿一跷,肘往桌上一抵,消遣一句,“这还不算多管闲事是什么?”
佟玉树两臂环抱,犹豫一秒,轻咳一声,才慢吞吞地说:“青云爱上丁香了。”
雷干城的笑彷佛被老友的话吃掉一般,呆了好几秒,才瞠目傲然道:“开什么玩笑!
你家那个拧性小子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三天两头就把她整哭。如果将来哪一天我可以跟她偷偷相认的话,非得替她改改名不可。”
佟玉树眉一挑,“为哪桩事要阿香改名?”
“苏轼的无锡道中赋水车诗里有这么一段,‘天公不见老翁泣,唤取阿香推雷车。’阿香,雷部推车之女是也。也难怪我去年偷偷跟着她时,十次里有九次见她面带愁容,七回带泪的。”
“你乡愿!连这种无稽的事也要去讳。”
“歪道上邪门的事撞多了,不讳都不成。”雷干城寒着脸说:“丁秀和大哥把女儿的名字照着典故安,可不太聪明;你想得到,有心的人也可以。”
“阿城,我只说青云爱上阿香,并不表示阿香也对他有意思,你可别把这事跟你的心结混为一谈。”
“端午节那天她盯着他的表情如果没带半点意思,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有意思了。”
北海鳕鱼香丝!佟玉树正色地看着老友,“我以为你一直都挺欣赏青云的作风的?”
不客气地扫了佟玉树一眼,“那是在你弟动歪脑筋以前。”
“得了,你这个雷公叔叔只不过是在吃干醋。”
“我没有。”雷干城矢口否认,“想想丁香跟了他,关系将会多么复杂。
你和丁筠是一对,丁筠本就是丁香的阿姨,所以丁香叫你‘郁叔叔’是一点也不过分。
可是如果把青云也扯进来的话,那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佟玉树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
雷干城闷闷不乐地白了好友一眼,“你当然不会,被一个六尺汉叫‘叔叔’的人又轮不到你。”
“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不过你现在这个叔叔是隐形人,说出来的话没人会当真,何不顺其自然吧!”佟玉树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雷干城摆了一副臭脸,继续挑毛病,“一想起你老弟有双会拐人的眼睛,我就替丁香捏把冷汗。”
佟玉树随机应变地转移话题,“嗯,我家那只蝉宝宝也曾这么说过。”
雷干城阴沉沉地看了朋友一眼,挣扎好久才决定暂时放佟青云一马,口气有点冲,心不在焉地问:“你家那只蝉不是已有订婚的对象吗?对方不就是她在外交部的同事,叫‘懂什么’的吗?怎么这么久了,都只闻雷声响,始终不见雨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