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伸能缩,拿捏情势后,知道她这个拿着剃剪横行天下的老弟是没什么不敢的,当下软了语气说:“抱歉我偷窥了你的好事。只是老妈子吩咐我盯着你吃下枸杞鸡汤好明目,我进门喊了没人应声,只好上房间找人,谁知就这么不巧,你已有比枸杞鸡汤更养眼、滋补的东西在伺候着了。”她无奈地将两掌一摊,担保道:“我发誓绝对不跟别人透露,咱们两造这下扯平了吧!”
佟青云没应声,瞄了浑沌一团的鸡骨头扬一眼,冷嘲热讽着,“佟信蝉,中华民国有希望了,因为外交部仗着你,无理也能行遍天下。”
“佟青云,我已经在道歉了,你别这么不通人情好不好,我好歹也是你亲姊姊。”
“这是我的大不幸。”他可是一点都不买帐。
“去!这么不可爱的弟弟,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和被大卡车辗碎的‘大同娃娃’一起活埋掉!”
“哈,你的悔不当初,我是感同身受。”绝话说完,他不理佟信蝉,径自穿著大袍朝厨房荡了过去。
等到佟青云勾着两杯咖啡和一杯奶茶折回客厅时,自家姊姊早已脚底抹油,不知去向了。他下意识地慢转过身子,瞄了一下尚未掩紧的大门,这才将冲给姊姊的咖啡随意往咖啡桌上一搁,回身将门锁由内闩上,脚跟一转,折回自己的房里。
进门看见丁香不仅苏醒,而且已穿戴整齐站在他的工作桌前看他的作品时,他顺手放下杯子,一语不发地走到衣橱前取出棉衫和牛仔裤,不避讳地卸下浴袍,泰若自然地穿起衣服来了。
倒是丁香不知所措,两眼转开,佯装认真地解读他的设计图,可目光一落在他帮一位电影导演设计的秦汉仕女造型原图时,两眼忽见了宝似地猛地一亮,心无旁骛地研究起来。
直到佟青云衣衫上了身,光着大脚丫晃到丁香身旁站立好半晌后,她才从图中回到现实,仰头扫了他一眼,百味杂险地问:“你永远都在求新求变,就算给我十年也追不上你,而你却想把我赶出‘云霓美人’!”
他听出她口里的怨尤,想是跟他另收新徒这码事脱不了关系,从她手中取回自己的图往桌上一搁后,低头快速地在她微张的樱唇印下一吻,两手捧着她的脸,以大拇指挲着她温润的唇,解释道:“你需要的是实际操练的经验,而不是死板板的课程,出去闯一闯对你有益无害。雷蒙和莎夏你该还记得吧?”
丁香不答腔。
他拿了一顶尚未设计成形的长发往她头上一套,要她坐上工作椅,丁香马上了解他是要她充当他的模特儿,一屁股坐上旋转圆椅后,不感兴趣地看着他将泡沬定型慕司抹上人工纤维长发,嘴里衔着十来根发夹,十指灵活地在她头顶上变出一团云髻,继续道:
“五月时,他们在巴黎看过你的竞赛表现后,直接跟我接洽上,莎夏欣赏你,希望我能割爱,让你到伦敦接受专业整体造型的密集训练。”话毕,他取下一根发夹固定住花样。
“你怎么说?”
“我当然赞成,只是这事得由你自己决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前途作打算,但你难道不怕我出国后移情别恋?长距离的恋情通常禁不起时间的考验。”
他闻言眉一挑,打趣地看了镜中的美丽佳人一眼,说:“我以为这半年来,隔在我们之间的鸿沟已有太平洋那么宽了,即使把你送到外层空间去跟ET修道,我都没意见。”
丁香在镜子里嗔了他一眼,说着就要把发夹一根根拆了。
他及时阻止,“别乱动,这新娘头后天得交差的。”
“新娘头?”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十指抓着裙尾,不确定地问:“谁的?”
他腾出左手,取过半冷的咖啡凑上唇,啜了一口后道:“宁霓的。”
丁香整个人被他的话震住,不假思索地问:“你不会刚好就是新郎吧?”
他闻言差点被冷掉的咖啡呛了一下,咳了三声,抡拳往胸口猛捶一记,头猛地一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老天!你想得太远了吧。我若后天要跟人拜堂的话,不可能和你上床,更正,不可能跟任何女人上床。”
丁香板着脸提醒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下床后,我还是处女,你有所保留的动机教人怀疑。”
佟青云搁下杯子不答腔,拿起梳子挑出一撮发丝,用手指绕出型,喷上定型液固定住后,才启齿,“我是有所保留没错,那也是不希望你步上你母亲的后尘,在事业刚要起步时,就顶个大肚子,站着替人剪头发。”
丁香想到无怨无悔的母亲,看见他下颚紧紧地绷在镜子上,知道他所作所为都是为她着想,而她不是抱怨,就是固执地想排斥,她的确是莽撞、不成熟的;于姊没错怪她。
两人默默不语好半晌,直到他将新娘造型定型后,突然打破沉默,说:“丁香,我跟宁霓之间早在半年前就结束了。”
丁香眼睛低垂,静默不语,良久才说一声,“知道了,谢谢你的解释。”
“不客气,我想你愈早知道愈好,还有……”他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迷醉地看着她动人的模样,说:“阿奇已向我请辞了,这个月底一到,他就要离开‘云霓美人’。”
她好诧异,“他有解释原因吗?”
“他说他失去兴致了,正巧有影界人士邀他去试镜、轧个角,他想试试。
他还要我跟你解释,去年小混混找你麻烦是他一手主导的。”
丁香听到后并不感到讶异,或许她从头至尾都有数,只谨慎小心的问:“他有跟你提起他姊姊的事吗?”
佟青云莫可奈何地点头,忧悒地说:“我不知道他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承认当时自己太年轻,有太多的抱负和理想,一头热地要学生精进手艺,反倒忽略了学生的心理状况。
“雅珍这桩事我承认自己没处理好,也不觉得有责任去处理,毕竟我从来就没对她有过超出师徒的非分情宜,所以当她说要到纽约进修时,我是真的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已对她毫无责任,怎知却酿了一场悲剧。这件事过后,我告诉自己,绝不再重蹈覆辙,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感情的事没人能够说不爱就不爱。”
丁香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双颊上,将他的头拉下来,主动地吻着他,告诉他,“知道吗?你有一双优雅明亮会说话的眼睛,”她突然觉得不太客观似地,忙又补上一句,“特别是你心情好的时候。”
佟青云闻言为之大笑,脸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我老姊可不会同意你的看法,她总是嘲弄我有一双闪光、乱视外加会拐人的眼睛。”
丁香看着他以笑脸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回了一句,“你爱我吗?”
他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揽上她的腰,咧着一张开怀的嘴,无声地说了一个‘不’,随即拖着她往后仰倒在床上,将脸栽进她细长的脖子,往她圆润的耳垂进攻,结束自己未了的话,‘是不可能的。’尾声一弯淡薄透明的月芽从伦敦桥畔悄悄涌出,泛银的光将周边靛紫的夜空稀释成淡蓝,人间的霓虹星灯与其映在河面的倒影双递交辉,遂把满斗星光从夜游河畔的旅客眼里给驱逐于无形。
冷谧的河坞汀旁矗立一幢幢庞大的建筑物,其中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砖屋,是经由一古旧的纺织工厂改装而成现代化的大型室内会场,主要是提供给美学流行业界人士,或做成品发表扬所,或做国际公开竞赛地点。
瞧该红砖屋墙上那一扇普现照明灯的窗棂,即知有一场重大的比赛正在此间举行。
霓虹粉饰黝黑的泰晤士河畔,有着趁夜散心的风雅旅者、兴高采烈捕捉街景的观光客与在桥墩上穿流不息的车阵,其头上顶的虽是同一盘月,但月影下的心情却有千百种。
夜是晚了,风开始萧凉,五月伦敦的夜有时寒得没道理。
一对扉尾情鸽栖在一座孤零零的电话亭上,就着雾黄的街灯咕咕地打着盹,蓦然,庞硕的红屋有了动静,首先是呀然一声大开的铁门让亭上公鸽仰起颈,之后便有人陆续走出,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似海潮一波接一波地来,有大有小,然后一波接一波的消失在暗月下。
一个女孩从一波新生的汹潮里突兀脱离出来,她先是倒着走,以便跟友人解释,之后倏地扭身呵着雾气朝河畔这座电话亨飞奔而来,她猛拉扯玻璃门的劲道,差一点把屋顶上的母鸽给震到地下,好在它生了对翅膀,啪啪两下转阵到街灯上,还不忘探出头来,瞧个究竟。
女孩从大衣口袋掏出数枚印着英女王头的硬币,将之一古脑儿地投入币孔,戴着手套的左手紧掐着话筒,抖着右食指开始按下十四个数字键,眼看就要连上线时,却又马上抬起右手将电话挂掉,只听得一阵铜板当当掉落在退币孔里,她却将话筒贴在脸上,弯下身子踏在地上喃喃地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