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她撑开眼皮,想将微向前倾的看个分明,但因为他背光而坐,整个上半身的轮廓像散发光芒似的,乍看之下,那双撑在床边的宽阔肩头,神似一对张着羽翼的天使!
啊,是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守护天使!丁香逸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后,将枕头揣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皮进入梦乡。
约莫两个小时的光景,丁香悠然苏醒,她静躺原处,困惑的眼一路游略过纱窗、衣橱、书架至堆满作品的桌椅,最后落在床头边那双近在咫尺的二郎腿上,她两眉一蹙,往上速瞟了那双腿的主人一眼,见他泰然自若地坐在椅上闭目养神后,便好整以暇地偎进枕头静静地欣赏他。
从他有型的头发、端正的五官、V领黑毛衣、贴身牛仔裤到那只大得像恐龙脚印的黑色皮靴,丁香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着他,直到她好奇的目光瞟到她方才刻意忽略的裤裆处,才顿悟他跟她截然不同,这种不同不是在学校上几堂生理学就能参透了然的。
所谓男女有别,别的不仅在外型,而是心中动了异念。
这份认知让她猛然地别过脸去,心中鄙视自己,因为她趁他不设防时对他做了一次视觉强暴,这比偷窥高级不到哪里去。
正当丁香陷入自我挞伐的处境时,他大伸懒腰的声音像鬼魅似地猛不期然地乍响起来。
“睡美人终于醒来了!这要冷不冷的季节教人没事就想打瞌睡。”佟青云以大手抹去满脸的昏沉,“我以为以你上回想家的程度应该会回家过年的,见你人还在台北可真是意外。”半晌等不到遇期的反应后,他斜睨抱膝发愣的丁香一眼,皱着眉问:“头还在闹疼?”
丁香的舌头像是被人打上死结,良久不知如何启齿。
他见状眉一挑,调侃道?“怎么变哑巴了?如果我没记错,巫婆该是拐走美人鱼的嗓子,而不是睡美人的。”
她像是被针扎到似地,忽地飞跳下床,从衣柜里抓了一套换洗衣物和浴巾,回头冲他吼了一句,“无聊鬼没事才会去翻陈年童话!至于我要在哪里过年是我的事,不需要劳驾您这个大忙人。”气发完后,便直往浴室捣去。
丁香将身后的门一关,气愤地卸下衣服直接跳进连蓬头下冲起澡,她仰头让水冲去源源滚出的泪水,彷佛受不了自己一身的脏,她以肥皂猛烈地搓洗自己的肌肤,直到她失去痛的感觉才作停。
三钟后,一身浥浥的她跨出浴盆,取过毛巾拭去一身的湿,无意间看见镜子里的侧面裸影,她思索一秒,任浴巾滑落身子,转身与镜子里的女孩裸裎相对。
她光滑如缎的肌肤因为热水的浇淋与刷洗略呈玫瑰红,珠圆玉润的乳房虽小,形状却坚挺饱满,窄窄的柳腰,曲线渐趋成熟的臀部,与一双匀称的腿,综结起来,这躯体竟是含苞待放似地诱人。
她闭上眼睛想冷静思维,耳际竟是宁霓的那番对谈--要把握机缘,如果喜欢的人对你有过暗示的话,直接去找他,要他带你上床,让你体会男欢女爱的滋味。
哪怕到头受了伤都值得……真值得吗?
丁香像石化般地定在原地权衡着,最后她拾起衣裤开始穿戴起来,吹干头发,旋身走出浴室面对佟青云。
他像座石雕,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梳洗过后的丁香,梭巡的目光直探入她明亮的眼睛,嘎哑问道:“丁香,告诉我什么事困扰着你?你闷在心上,没人知道怎么做,唯有告诉我,我才能设法帮你解决问题。”
丁香望进他紫雾的眼眸,那么诚恳、优雅明亮,她头一次相信他是真的在乎、关心她,她几乎就要启齿把自己的心情倾诉出来,但萦回在她耳际的却是宁霓与阿奇两种不同频率的声音;前者柔媚蛊惑,如守在情海石礁上以悠扬致命的弦歌教人舟迷行的魔女,后者则充满厌世与鄙夷,急促如律令地要她别重蹈其姊覆辙。
她怔怔地望着他走上前,温厚有力的手掌搭在自己瘦弱的肩头,以近乎祈求的声音保证,“丁香,只要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让她想哭,想求他吻她、抱紧她,甚至教她如何去面对、处理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
她只能问自己,“飞蛾扑火的后果你能承受吗?”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她不能斩断自己与他唯一的联系,即使是扮演一个敬畏他的学生,也强过被他开除的下场,终于,她忍下椎心的苦,温静地转变话题。
老师,我没事,只是过分担心下个月在日本的大赛表现失常罢了。你来有重要的事吗?”丁香无所谓的话音才刚落,转身顺势甩开他的手,像是受不了他的碰触,踉跄退避一步。
佟青云神色一黯,遂把决定要开刀的事煞在嘴里,改说:“只是一桩小事,不提也罢。”
“既然如此,”她走到门边,将门一拉,强颜欢笑地说:“老师是大忙人,那我就不耽搁您宝贵的时间了。”
佟青云文风不动地僵在原地,片刻后才拎起风衣往臂间一挂,双手扠进裤袋,紧缩着下颚慢步走经丁香,毫无意见地任她轻轻将他身后的门掩上。
待他两脚站在长廊间,一阵锁声传来后,才回头忧悒地瞟了紧闭的门。
这门里门外默静得教人窒息,似乎预言两人打一开始便多灾多难的师生关系终将画上休止符。
第九章
丁香十指顺着顾客挑染成型的头发,和蔼可亲的征询工作镜里那张流露满意神色的老主顾。“林太太要不要喷点发丽香?”
“不要,不要,发丽香会坏了你的手艺。”林太太伸指触了一下新造型,对镜孤芳自赏三秒后,回头拉住丁香的手,激赏的说:“阿香啊!你真行,我就知道你值得等。
上礼拜来电预约时,小妹说你到香港去比赛,问我要不要让别的设计师试试身手,我没答应是对的。你这回和你的搭档抱了什么奖座回来啊?”
“还是剪吹创意奖,没什么大变化。”
“阿香,你别不好意思。我问过于小姐,她说你每次出国都会缔造佳绩,三月去日本时是第三名,四月到纽西兰是季军,五月去巴黎得了新人奖,这回还把香港的冠军抱回来。你什么时候要报名参加国内的凤凰杯啊?”
“恐怕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因为我的年资历尚不符国内入赛规定。”丁香浅浅回笑,没有半丝夸耀的意思,将一身华服打扮的林太太护送到柜台结帐后,转身走进冷气强而有力的员工休息室,为自己倒杯凉茶。
今天是丁香在‘云霓美人’实习满一周年的日子,一年来,不管是外形与心智她皆成长不少,应付顾客调笑自如,偶尔看到新进员工慌张处理客人的模样,才会忆起自己也曾这么糗过,但那几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不像只隔一个冬。
“阿香,有没有空?”那绫包着护发剂的头从安全门探了进来,惯带笑容的脸反常地严肃起来。
丁香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答了。“有,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那绫闻言马上自门缝钻了进来,将两袋青蛙下蛋及一盘黑轮搁到桌上,递过一根木签,要丁香一起享用。
“哪,我知道你喜欢吃萝卜汤,跟黑轮老板‘ㄋㄞ’了一大碗来了。”
她帮丁香盛了汤,绽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后,目光闪烁地逃避丁香的注视。
丁香看着友谊日渐深厚的那绫,接过木签往近乎半透明的软萝卜一戳,狐疑地问了句,“你还好吗?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有心事?怎么可能?”那绫丢了一颗小丸子进嘴里,努力地大嚼起来,闲谈一些没意义的话题。“你昨天帮我用DIY酪梨泥护发后,好象很有效呢!你哪儿学来的?”
“嗯……”丁香迟疑一秒,无可无不可地耸肩。“从佟老师那里。但我不确定是否需要像蛋黄一样隔水加温,或许我该找他问个清楚,只是我起码有一个月没见到他的人影了。你不会刚好知道他去哪里了吧?”
“你这个得意门生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有他的消息?”
丁香闻言不但没露喜色,反一脸被冒犯的模样,仰头连喝好几口冰水,不作回应。
这半年来,丁香与佟青云这对师徒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上课时两人关系虽淡,倒也客客气气好商量,一到下课,丁香便给他来个乌鸦闪蛋--避不见面,偶尔走霉运在门口或楼梯口撞上他也来个眼不见为净。这对师徒间彷佛裂开一道鸿沟,这沟之深起码可媲美马里雅纳海沟,若有不识相之人,没戴氧气罩或防毒面具,便横在这暗潮汹涌的沟间打转,从中扮演和事佬的话,准会被他们制造出来的真空僵局给憋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