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爱上自己的学生却不自知,他终究对自己的学生动了情,她终究要失去他了!
宁霓抬眼面对镜中的自己苦笑,失魂地撒掉身上这套本是为了佟青云而订做的知性套装,改穿上一件缀了银线的性感黑色小礼服和钻石首饰后,空虚迷惘的心底才觉得有了一丁点的凭借。
第八章
临近清晨,突然雨就来了。
夹着寒意的雨,冷冷打在窗上,大珠小珠从半掩的纱窗抢溅进房来,惊扰酣睡中的丁香,她缘臂摸索薄毯,把自己从头到尾包得紧紧,凌空来一个翻身后,打算把头匿进厚软的枕头继续补眠。
但雨点打在窗帷上的噪音吵得她掀开眼皮,睁着一只朦胧的眼,对着窗外微熹的天光发愣,足足十秒后,才意识屋外下着倾盆大雨,室内则飘起横飞豆雨,靠窗的桌面湿漉漉,罗马瓷砖地板也遭池鱼之殃,她的视线落在散了一地的纸张上,整个身子不禁弹跳下床,也顾不得冬夜透凉,不加外衣便弯身抢救被风雨席卷到地板上的样图。
“糟!”
眼看挑灯画了好几夜的作品一张张糊掉后,丁香失望地将图往纸篓一扔,倾身冒着斜风劲雨将窗关上,然后迅速倒退三步,以免瞄到窗外景物产生相对高度后,引发恐惧而昏厥过去。
她赤足站在一摊水里,偌大的室内静得教人害怕,被挡在外的邪风在窗缝边打转徘徊,想要进来的决心令她心上起栗,她忙地抹脸,弹掉睡衣上的水珠,往门外抢去,两脚才刚落在长廊上,便被一室的温暖明亮给刺得炫目。
她半瞇着眼走近客厅,满心以为是于姊,怎知却是佟青云,他身着一袭睡袍,捧着一杯热饮倚窗沉思凝想。
丁香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倒缩回去,但耳尖的佟青云已转过头来,犀利的目光恰巧落在她的脸上。
她无法忘记咋晚发生的事,别扭地挪开脸,往厨房走去。
“也被雨吵得睡不着吗?”他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丁香生硬地点了一下头,不自然地附和一句。“嗯。”
佟青云佯装作没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袋,找着话题道:“我礼拜天又要出国一趟,为期二十天左右,如果你想回老家,利用我出国的这段时间再恰当不过。还有,你若今天不想上课也没关系,就当补昨天的圣诞节好了。”
“知道了。”丁香只应了一句后,静静地穿过厨房门准备早餐,两秒后,她退后两步,两手各拎着一片吐司,探着一颗头问:“我要烤吐司,老师要不要也来两片。”
佟青云掩下一脸的受宠若惊,思忖片刻,正色回道:“好。”
她接着问:“老师要什么口味的果酱?”
这可难倒鲜少开冰箱的他了,他高高地伫立在一端,单眼微瞇地啜着热饮,不确定地问着,“你有什么口味的果酱?”
丁香纠正他,“是‘你’有橘子、草莓、葡萄和杏桃口味的果酱,另外加上花生巧克力酱。”
“嗯,听起来都很可口,不如每样郁抹一点吧。”为师的难得不挑剔。
她却板着睑,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这样吃会拉肚子的。”
佟青云伸指搔了一下鬓角,忍住不冲她冒出“鸡婆”两字,两掌一抬投降道:
“随便,你抹什么,我就吃什么,这可成了吧?姑娘。”
一听到他又用那种揶揄的称呼唤她,丁香恼极地迸了一句,“姑娘我抹泥巴、大便,师父你吃不吃?”没等他那张老脸转绿,一头便栽进厨房,烤起吐司来。
五分钟后,她紧绷着一张脸,将两盘盛了五片涂满各种口味吐司的盘子端到餐桌上,不等他加入,便自行吃起早餐了。
佟青云踱着慢步走近餐桌,以没带任何镜片的裸目略瞄横躺在自己盘上正中间那片诡异的土褐色吐司面包后,眉头攒作一团,匪夷所思地问了一句,“这是哪门子的果酱?”
丁香连头都懒得抬,遑论去回答他的蠢问题。
最后是佟青云自己理解了。“喔,原来是花生巧克力酱,不错吃嘛。”
但那醒目的颜色真是教人不敢恭维,但为了求得停战协议,只好勉强吞下。
他单手支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丁香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在她正要起身离座时,适时出声了,“我们谈谈好吗?”
丁香睨了他一眼,迟疑一秒才跌回原位,紧掐着手里的马克杯,说:“我有说不的余地吗?一半晌不闻动静,她以为自己惹毛他了,方抬眼往他扫去,才发现他两眼深邃地盯着自己。
佟青云慢慢将眸子自她噘起的红唇挪开,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失常的举动,伸指比了一下自己的右下唇,以提醒丁香拭去残余在唇间的奶渍,直到她仓卒地以手背抹去牛奶渍后,才开口。
“我将你昨天的话再三想过后,觉得你有充分的理由生我的气,甚至不屑我这个老师的教学方式。不善教学这点我承认,没适时给你掌声是我小气,但我否认对你过严是件坏事。”他停下来等着对方的意见。
丁香想了好久,才闷闷不乐地说:“我时常觉得自己在老师眼里一无是处,也搞不懂老师的动机,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挑中我?”
“因为我认为你行。”
丁香扯着头,顽抗地反驳他的话,“不,我不行!我连一个小小检定都没办法独自摆平,如何去应付更大的场面?我永远没有办法达到你的标准。”
拐来绕去又回到旧话题上,这妮子为什么老是往坏的方面钻?或许,这就是她一直在进步的原因吧。
“丁香,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少示范造型给学生看?”见她不吭气,他接着道:
“因为我不希望学生把我当成惟一目标,我要你们超越我和其它前辈,自己去摸索一条新路出来。我有许多学生刚开始时抱持很高的理想,到头来皆只想从我这里学得一些刀剪染烫的皮毛技艺,至于理念则是假装苟同而不放在心上。
“当我亲眼目睹你在实习课上剪出别出心裁的造型时,我告诉自己这女孩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然后你上台北实习,也许受到诸多干扰,剪烫技艺虽进步神速,创作力却减低了,直到最近正式替顾客服务后,才有超越的水准。
“我想那是因为你当时心上没有包袱,你把顾客的需求和自己的创作理念放在第一位,至于我这个老古董怎么想已不重要了,所以在这样的过程中,你超越了我,也成就了自己,直到你抱了一个乙级证书回来后,咱们这几个月的成果又都归零了。我这样说,你懂得我的用意吗?”
丁香一点也不懂。“既然如此,我只要为顾客服务就好,不一定得透过比赛来证实自己的能力。”
“话是没错,不过参与比赛有砥砺作用,胜利者把奖座搬回家,失败者则是赢回经验和希望。少有人一次叩门就功成名就,我就是愈挫愈勇型的。”
“是吗?”丁香看着他,戳破他所布的幻影,“可是于姊跟我讲的却不是这样?他说你是少年得志型的,出道不过两年便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你听那老女人在吹牛!他隐忍大声咒骂于敏容的冲动,捺下性子鼓励道:“你也可以是,丁香。只要你愿意,在你过二十三岁生日前也可以摘下桂冠头衔。”
丁香听着他这番话,忍不住想起阿奇的姊姊雅珍,他是不是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是的话,难怪阿奇的姊姊会死心蹋地的追随他。
她半信半疑地问:“是吗?”
佟青云看出她眼里的怀疑,轻吐一句,“你得自己去试才知道。”
丁香没有正面答复,想了一下,说:“老师,可不可以跟我谈谈你的比赛经验?”
“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谈的?”佟青云见她不悦地将脸别过去后,清了喉咙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拣重点说。”
于是他把自己苦学的经验慢慢道出来,他告诉她,除了个人的手艺外,能不能在赛场上脱颖而出,人为外在因素引响很大,譬如试题的选定、评审的品味偏好和素质,尤其在大型赛场上,所挑选的模特儿够不够引人注目在赛前简直主宰了四分之一的定局。
另外,区域性的流行也有牢不可破的顽强防线,走日本线的设计师在欧洲吃得开,但到美国后却并不见得受重视,在美国的顶尖理发师一挪到欧洲,施展的空间却有限。
为什么?因为审美标准不同,流行角度不同,文化差异作祟,但就是因为如此,流行变化才会如此丰富、有趣及变化多端。
从他刻意避开夸耀自己的“战功”,丁香感觉得到他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种攀着名利不放的人,要不然他的发廊、学校和住家里早该放满诸多奖座才是。
“丁香,你想出去开开眼界吗?”佟青云天南地北兜上一圈后,把话题引到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上。“去欧洲、美国或日本闯一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