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什么狗屁话!干理容的不会刮胡子那还有屁路可走吗?我就让她练习练习吧,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跟小姐计较,她即使划破一道伤也不要紧,大不了赔我十万块,要不然,让我玩一夜也成。”他得意地将两眼阖上,威胁道,“你快动手啊,要不然我叫兄弟来砸你们这烂店!”这个人明摆是来找麻烦的!
丁香提着一把她从来也没拿过的剃刀,两眼望着镜子里那截仰着的脖子,出神地盯着对方因为说话而震动着的喉结。
她正犹豫该不该往对方的喉结割下时,一只大掌轻轻搭上她抖瑟的肩头,教她侧头仰望来人,当她的目光与佟青云的对上后,满眼的忧虑被他内敛沉着的气势给镇压了下去。
于是,她顺从的把手上的剃刀往佟青云大张的手掌一放,往后退一步。
嚣张一时的男顾客意识到气氛不对,眼皮一睁,看到一张盛气凌人的方脸,惊惶失措想抬头滚开,哪知对方的身手比他快上三秒,左手用力地将他的刺猬头按回椅背上,右手握着一把闪着锐光的剃刀往他放大的瞳孔晃过来,将他的脸当成猪皮似的刷刷刷划了三下,才眨巴眼,他鬓边和唇上的胡碴子便光滑溜溜了。
佟青云将男客的额头松开后,若无其事地将剃刀往对方那件已刮上三道油胡碴的圣罗兰衬衫的肩袖抹了过去,闲话家常地聊一句,“小兄弟,还要我替你把下巴的胡子刮干净吗?”
流氓顾客没应声,收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嚣张面目,失魂地看着佟青云手上的刀,两手不由自主地紧抓住椅子扶把,他那唇齿打颤的模样彷佛刚自通上高压电的椅子还阳回来,惊魂未甫之际自主神经顿时失灵,足足慢了半拍,双手才松开椅臂改护住喉咙,瘖哑地挤出一个‘不’字。
他从椅上挣扎而起,双足一触及地面,憋不住尿的下半身便往地上垮了下去。
佟青云适时搀了他一把,趁便凑进他耳朵低声解释一句,“小兄弟,你得谅解,你大哥‘雷公’和我交情不浅,我在动刀以前曾拨了电话向他请益,他愤怒咆哮嚷着要宰人的模样可真吓人,我想与其让你回去被大哥劈到内出血,不如答应你的要求帮你刮胡于,以免陷你大哥于不义……”
对方闻言顿时腿软,佟青云将他往上提了提,好意的问:“你走得动吗?
我们何不找个地方聊一聊……”说着丢下一干瞠目结舌的员工,不由分说地领着流氓兄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丁香回过神,停下咬指甲的动作,环顾周身,见一切恢复到正常后,才走到阿奇身边,由衷地向他道谢。
未料,阿奇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反而冷言冷语道:“要不是老师出面帮你解决,你根本没本事应付那个家伙,我说,你打一开始便不该在这里给客人整理头发,你根本是不自量力。”
给阿奇这么一数落后,丁香整天的情绪是低落得不得了,上起课来没劲得很,频频挨佟青云的瞪,让她分外期待宁霓的出现,却没想到竟然连宁霓都拯救不了她。
因为佟青云让宁霓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冷板凳后,凛着面孔将一脸莫名的她往蓝天使出租车上一送,又踅上楼来继续磨丁香了。
佟青云虽然不满意丁香的表现,但能理解这丫头是受到午后的惊吓,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等了一天,她的表现不但没起色,反而每下愈况时,佟青云便决定要把问题的症结挖出来。
佟青云面窗而立,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后,将目光从对街大楼的耶诞装饰看板挪回,转盯在垮着一双无力的肩进教室的丁香身上。
六个月前帮她修过的刘海已触到眉头了,不需要他三令五申,她将基本的剪发技巧做完后,拿出三小束头发自动梳起高难度的晚宴造型。
她那反射动作熟练得挑不出毛病,但却心不在焉,束发,卷丝与固定造型的架式活像一部行尸走肉的机器人,精准刻板有余,却缺少活跃的生气。
佟青云自始自终没表态,丁香却心里有数,尤其在她重新梳出四种不同造型仍是抓不回灵感后,累积了好几天无处可宣泄的挫折感终于教她崩溃了。
她没丢梳子、砸剪具或号啕大哭,仅是悄无声息地让泪滚下颊,静静地梳理眼前这顶乱了序的发丝,一遍又一遍,直到手上的梳子被人取走后,她才失去凭借似地跌坐椅上,抬手蒙住两行泪水成柱的脸颊。
佟青云双臂环胸,一语不发地站在丁香面前由她发泄,他知道只要此刻讲几句赞美之词安慰情绪失控的丁香的话,绝对能赢得对方的信赖,改善两者之间教学相长的良性关系。但是他却不想使出这一招,因为他怕自己将来免不了要辜负她的信任,他没有办法亦步亦趋地保护她不半途跌倒,唯有丁香自己才有这份能力。
他勒住上前扶她的念头,平着音调问:“怎么突然哭了呢?愿意谈谈吗?”
若在平常,打扁丁香也不会对他吐一句怨,但现在的她极度困惑,她像一匹在跑道上被人鞭策的小马,只顾往前冲刺,却不知道为了哪桩理由而奔跃。
她埋着脸,把阿奇的话对佟青云重复一遍,嗫嚅地做了结论。“老师,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佟青云歪着一颗脑袋盯着哭得泪人儿似的宝贝徒弟瞧,伤神地问:“别人三两句便把你击垮,你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吗?”
“我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根本没有那种天分!”丁香哑着喉咙,声泪俱下道:
“我已经尽力了,却还是没有办法达到你所要求的标准,我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让你大失所望。”
“志气全部漏光了,还强辩说不是没信心!”佟青云当着她的面轻斥了一句,半怜半恼的口吻不急也不缓。“你若自寻烦恼、挂记咋天的事的话,就听我这一次劝,将它忘得一乾二净最好。”
“但阿奇说……”
他听到她提起这男孩的名字,眼睛顿闪锐光,不耐烦地质问一句,“你是为别人的一句批评而活,还是为自己而活?”
丁香一时哑口无言。
佟青云怒瞪她一眼后,没好气地说:“老实告诉你,那个小混混是被人收买来捣你的乱的。”
她愣住了,傻呼呼地问:“我跟他没有任何过节啊!”
“显然你跟收买他的人结过梁子了。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惹到别人?
惹到别人!托他佟大设计师的“洪福”所蔽荫,她惹到的人可多着哪!
但没凭没据她不敢随意道出人名,只得支吾道:“有过小误会,但应该还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老师,那个被你刮了胡子的先生有说是谁吗?”
“他说他是走江湖的,得守行规、讲道义,不能提名道姓。”佟青云盯着她瞧了好一下,问:“你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吗?”
丁香闻言,脑子里浮现邓少娟气恼的脸,但很快的把脑海中的影像摇掉,因为她无法确定,只能回答一句,“没有。”
佟青云见她不愿深谈,也懒得逼问,只奉送一句。“大事化小不见得能解决问题,若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我建议你最好跟于姊谈谈。”
“好。”丁香小声地应了一句,手掐着衣袖抹去眼泪,伸手向他取回梳子,打算完成作品。
不料佟青云没将梳子还给她,反绕到她身后,从她的工具箱取出她的专用剪子,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多久照一次镜子?”
丁香讶然地仰望他,见他那副从眼缝里往下看扁人的模样,抿嘴不高兴地答,“天天啊。”
“天天照镜子却还任头发自生自灭?”他撩了她额前的刘海,忍不住轻声评了一句,“姑娘,我看你显然照得不够用力!抬头挺胸,我好帮你修剪一下。”
丁香以为他又要借机发挥,嘴不由自主地撇得委屈,静坐原位任他摆布了十分钟,听着他在她耳边嘟嚷着,“王尔德说过,因为时髦的样子丑得令人无法忍受,所以我们必须每六个月将它的面貌改换一次。”
丁香老大不高兴,想他要损人直截了当地明讲能要他的命吗?何必落落长地引经据典,这简直是跟王尔德借刀来杀人嘛!
这让她一时忍不住,冲口便问:“这个王尔德……好象是同性恋嘛!我听人家说,有不少艺术和流行界里的拔尖人物不是同性恋便是双性恋者,而且自尊自贵得很。老师您也是国际知名的人物,想必与这类的人物共事过,不知道你的看法如何?”丁香平素对同志爱人并不反感,只是这回对“人”不对事,意有所指的口吻里净是寻衅。
她屏息静待佟青云的反应,只见他不露愠色地剪着头发,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我的看法是人家如何做、如何想,都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往美处高歌,少对坏处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