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在他的注视下,忐忑地走近摆设美人头的工作桌前,等待他尖刻的评语。
不料他对她的表现好坏与否竟只字不提,只吩咐她把基本剪法和烫发技巧复习三遍后,练习他指定的高难度造型。
几个小时下来,师徒之间少有对话,即使两人尊口开闸也都是绕着发艺转。发艺似乎是惟一能起动横阻在这对师徒间的闸门。
六点十五分,钟敲过一声。
一名穿著香奈儿典雅黑洋装的女子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前,丁香马上认出来者就是八卦杂志九月的女主角宁霓。对方歉然地解释自己刚好路过,没多想便进来叨扰老朋友。
从佟青云愕然兼带喜出望外的表情推判,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的打扰。
这一点,丁香可不觉奇怪,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将目光从这个容颜清丽的美女身上挪开。她完全不知道佟青云和对方是旧识,但继而一想,影视圈中不少当红影、歌星的造型都是由他捉刀,他们大概就是透过工作认识的吧。
宁霓看着丁香一脸匪夷所思,笑着问他,“你新收的学生?”
佟青云不应声,连为彼此引荐都不肯,开口便要丁香去用餐,饭后直接回到店里观摩几位特定设计师的手艺,至于有关丁香下午的表现,他是三缄其口,只将外套一拎,大步走近宁霓,大手搭上她的肩,护着她快速朝安全梯走去。
丁香默默地收拾工具盒,心想明天他大概会说吧。
但是到了明天,同样的过程重演了一遍,只是这回的顾客换成家庭主妇,丁香没有十成把握,便小心翼翼地帮顾客做头发。
她满心以为佟青云这次总捱不住气,但他仍是没有评论她的表现,仅要她把基本剪法和烫发技巧复习一起,练习他指定的高难度造型、不同染烫技艺,和仕女晚宴造型设计。
六点一刻时,宁霓又冒了出来,她今天的打扮与昨日迥然不同,头上顶着新颖的包头短发,搭上一袭剪裁完美的MaxMara鹅黄套装,让她这个原本被媒体塑造成男性心目中的迷人尤物,在一日间添了玛丽莲梦露缺乏的知性美。
这一次两个女人终于能眼对眼地互给彼此一个友善的笑容,倒是佟青云不自在,板着一张上了灰蜡的脸,交代丁香七点半在原教室见后,便带着宁霓离去。
丁香于是又想,明天他总是憋不住,要对她的实习结果打点分数。
未料,后一个明天也是眼前一个明天一样!丁香觉得这情况有点熟悉,想了想才记起悬了一千零一夜的怪诞故事,只是这回角色全都倒置错放,她这个被迫害者反成了那个急于得知故事收尾的人。
等着两个礼拜,丁香再也沉不住气,她在课程近尾声、宁霓未现身前,鼓足勇气回身问佟青云。
“老师,我明天要参加检定了,你难道对我这个月来的表现没有任何意见吗?
”佟青云半旋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调转目光,对着手上的资料摇头。
“目前没有。有的话,你绝对会知道。”
丁香可不太确定,因为这太不像他了。但话又说回来,她根本不了解佟青云,又怎么知道正常的他会是什么妖怪样子。
隔天,丁香请了一天的假参加检定,在会场上她瞥到佟青云和宁霓的身影,害她惊惶失措一整个早上,笔试时脑筋一片空白,前两项基本检定也不顺心,直到下午三点最后一批的检定裁判亮相后,她才搞通佟青云并没担任评审时,那颗系在心上的石头才得落地,但临场表现受到波及已是既定事实,她除了心上怨佟青云没事跑到会场来吓人以外,总有预感自己要卷士重来了。
不想当日下午检定结束、成绩公布后,丁香却意外得不得了,她竟然高空飞过了!
她难掩春风得意,捧着那只证书回到公司,满心欢喜地找着佟青云和丁敏容,哪知他们俩都出去吃饭了。
她一脸失望,正乃林欣媛迎面走来,不多想地便要跟她分享自己的心情。
“林欣媛,我考过了!”
林欣媛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她,半晌后才恍然大悟,“喔,你说检定啊,我们早知道结果了!”
丁香两眼大睁,纳闷的问:“你们早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林欣媛一脸不耐烦,“丁香,你别再装土了。在这行里,谁都知道你是佟老师的高徒,为了拉拢他,没有一个比赛的主办单位敢轻易把你的名字刷掉,就算要刷,也都是打好招呼的,更何况这回只是乙级检定而已,你若能熬到凤凰和中华杯,届时印象分数的甜头可是尝都尝不完。”
丁香听着林欣媛的话,脸上的笑如遇上霜雪的玫瑰,僵静凋萎,她抖着唇慢慢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林欣媛将肩一耸,露出诡异的笑,随口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过来人啊!
问阿奇或邓少娟都行,要不然于姊或佟老师……”
丁香不等她把话说完,唐突地迸出话,“对不起,我得上五楼自习去了。”
话毕,她几乎是逃开的,两步并一步地跑上教室,跌坐进椅子,对着假美人头出神。
她不想也不愿相信林欣媛的话,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对方如此中伤是出于嫉妒,但心底下她恐怕林欣媛是说了实,因为每次换场比赛遇上另一组裁判时,他们总是殷勤地询问她是不是佟青云的学生,当初她以为这只是一种寒暄的社交公式,如今她总算明白莫名其妙地高分通过的原因了。
与她的实力无关,而是因为她凑巧是佟青云的学生,幸运的沾了印象分数的甜头!
丁香怔然望着手上的证书,心里想着究竟要不要找人问清楚,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将证书撕成对半,折叠起来又对分,当她要继续往下撕时,佟青云一脸阴霾地跨进教室,三秒登上讲台,两臂撑着讲桌与她正面相觑良久。
当他将烧着一团无名火的眼从她脸上转瞄到已被分尸的证书时,终于吭气了。
“受到盛名之累,你把证书撕成一半有道理,若继续撕下去就妄自菲薄了;你虽临场畏怯,但也还没差到那个程度。现在,我要你把心定下来,将今曰检定的题目重新作一遍。我看了说行,你就合格过关。还有问题吗?”
丁香该感到心灰意冷的,但她没有,因为佟青云的怒气并不亚于她的,想想自家调教出来的徒弟不争气、在外献丑,人家却硬要将高帽往这头戴上来,领情固然委屈自己,不领情又要去惹到别人,佟青云要扛的人情负担可是比她多了好几袋,她若一再拿自己的问题去烦他,恐怕小题大做。
这般想通后,丁香纷扰的心总算平静下来,照着佟青云的指示动起剪具,她一边剪,心情就愈舒朗,因为佟青云一席似贬实褒的话不时在她耳边响起。
丁香猛然领悟,这是她头次从他嘴里听到他对她的看法,那就是--还不差,比差强人意高上一级!这个发现不啻一针强心剂,让她的心窝顿时暖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礼拜,丁香的工作效益与学习能力似乎大为改观,可惜圣诞节前夕的下午,发生了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事件,把丁香高亢的志气一下子给浇灭了。
丁香当天的一名顾客是位二十出头的男性,他来电预约指名丁香,柜台小姐以为丁香的手艺已传开,不疑有他,直接把他安排给丁香,谁知他竟然是附近角头的帮派分子!
对方顶着飞机头现身后,便是一口槟榔一句“干伊娘”地骂;丁香帮他按摩,他在口头上吃起她的豆腐;帮他洗头,他竟建议她顺便帮她洗龟头!
在场的设计师、助理和男女老少的客人一听见后,差点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阿奇首先放下手边的工作,卷着袖子走到该客户的身边,瞥了流氓一眼,关切地问丁香,“要不要换个手。”
流氓没让丁香开口,如旱地拔葱地从椅子上蹬跳起来,火爆地看着阿奇,一副急于干架地嚷着,“这个小妞给我洗头洗得好好的,你没事搅和什么?”
丁香见状挡在两人之间,对着阿奇的面貌:“谢谢你,我自己能做得来。”
阿奇两拳紧握,不肯离去,直到两位男同事把他拖回自己的工作地盘后,紧张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之后,流氓便把气出在丁香的耳朵上,害她得克制自己不去挝着他的脑皮往镜墙上抡去。好不容易她以十指替他耙出一顶刺猬头后,他“满意”之余竟要丁香给他刮胡子!
这可难倒丁香姑娘了,她拖延地解释为他所抹上的刮胡油是最新产品,只要三小滴便可于数秒内软化胡碴,然后频频回头找着于敏容的身影。
于敏容得讯进到店门后,先对身旁两眼大张的助理轻声交代一句,即刻上前对着仰着下巴的男客说:“男士理容不是丁小姐的专长,不如让我介绍另一位小姐来为您服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