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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不换笑了起来。“不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我爸爸的红粉知己。”

  “哦!”若茴点了点头,瞄了一眼金不换,怀疑地揣摩着“红粉知己”的定义,想着好险他妈妈走得早,要不然准会被他爸气死。“你该回去了,让父亲等你可不太好。”

  她委婉的暗示他该走人了,免得让他瞧见一场尴尬的局面。

  很幸运地,金不换将头一点,说学校见后,就走回座位去了。

  唉!好一个俊秀的惨绿少年!若茴在心中不禁的赞美起这个大男孩,如果她还是少艾方兴的纯真小女孩,大概也会被他迷住吧!他虽然年幼,谈吐却跟大人一般。若茴总是为他惋惜,毕竟一个失去天真的少年还能算是快乐吗?或许金不换的言行举止多少也勾起自己的童年吧!

  “爸,我遇到我的导师了!她是教历史的。”

  “历史!真的?有意思,哪一个?”金楞手臂往沙发椅背上一搭,侧过身开始找着人影。自从儿子去年十月进大学以来,就老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大力推销她的素净之美。人家说百闻不如一见,他倒要瞧瞧这个美若天仙、气质脱俗的女教师能美到哪儿去。

  对金楞而言,女人只要能懂得擅加表现自己的优点、隐藏缺陷的话,无一不美。

  “就坐在近入口、靠窗的那位小姐。”

  “小姐?”金楞哑然失笑。“哪来的小姐?靠窗而坐的都是大男人和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处女。”金楞皱着眉反问儿子。

  “爸!什么人老珠黄!她没有那么老,才二十九岁而已。”

  “怎么可能?!她看起来比你丽华阿姨还要大上一倍。”金楞有技巧地连带恭维起身旁的佳人。

  “你啊!就是这张嘴甜得腻死人。”丽华窝心地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儿子在身旁收敛一点,然后抬眼瞧了一下靠窗而坐的女人后,马上说:“是她!”

  “丽华阿姨,你认识我老师?”

  “谈不上认识,可是她是我的常客了,每次来这儿吃饭时,都打扮得千奇百怪的,有时保守得不得了,有时又新潮得教人不敢领教。总之,八成是被逼来相亲的。”

  “相亲!”金不换难以置信的说着:“丽华阿姨,你会不会记错?我们老师很美的,不至于需要靠人家介绍相亲才嫁得出去的地步。”

  “丽华,我这个儿子是非常死忠的,上辈子大概是死守四行仓库的。”金楞打趣道。

  丽华小心的修正了先前的话,“不过她都是以‘鹭鸶小姐’的名义定位,每次约会总是比男方先到一个小时准备。”

  “鹭鸶小姐!”金不换好奇得不得了。“她明明姓林,为什么要取这么奇怪的代称?”

  金楞也楞了一下。鹭鸶!也学历史!他保持一贯慵懒的坐姿回头微瞇着眼打量那个土里土气的“鹭鸶”。

  在他沉浮多年的人生里,也曾一度闯入了一只“鹭鸶”,但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他便强迫自己遗忘了那个人的存在,事实上,他是费尽心思不打算要记住她,因为那个“鹭鸶”是一个标准的卫道之士,成天只会唠叨他有多花,多没有原则,甚至批评他滥交到缺乏国格、不懂得国耻。谁敢要那种在享乐的场合里,还死命要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小道姑?她连撒娇都不会!一个不会撒娇的女人根本不成女人。但是,很奇怪,她一直没有从他脑海里褪色过,她的影像模糊过、暗淡过,就是不曾褪色过。

  当他在黑暗里独寝于偌大的床上时,常常会在深沉的睡眠状态下,体验到与她交流的快感,那种快感不是肉欲的感觉,而是一种莫名的依恋与崇拜的冥想,彷佛就要化在她的影像里与她结合为一,但每当另一张柔水般的脸一掠过眼前,他使会在汗水淋漓的高潮中惊醒,醒来后心中既苦涩又百感交集,得向别的女人寻求慰藉,但却只是搂着她们安稳地睡到天明。近年来,他声名不佳的原因也是如此,因为他对那些女人根本是心不在焉,而他又怕独眠后的空洞。

  金楞又掉回了记忆里,追忆在格拉斯哥的那五个月,从十月残冬的寂寥荒原、春寒料峭的冰天雪地、再转到西风拂绕的孟春时节,一个卫道、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孩,竖起食指谆谆教诲他的一言一举。

  “儿子,不介绍你的老师给爸爸认识吗?”

  “爸。你刚才还嫌人家人老珠黄,我看还是不要介绍给你得好,免得得罪人。我还想继续修她的课呢!”金不换很了解他父亲声名狼藉的魅力,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没有要不到手的,凡是投怀送抱的女人,姿色不差的话,他是老少咸宜、大小通吃,年纪从十八而至四十,都沾得津津有味,根本就毫无原则可言。介绍林老师给他认识,无异是助纣为孽,再添一桩孽缘罢了。

  “想造反了?就报个名都不肯吗?”金楞不悦了。

  “爸,她是我的老师,请你尊重她的身分好吗?”

  “我只是想确定她是不是我的一个老友罢了!”

  “你又来这套了!就算你问丽华阿姨,她也绝不信你。我的老师不可能是你的旧识。

  你都那么老了,社交圈又完全不一样,少作梦了。”

  “老?!”他怏然不悦地提醒金不换。“儿子,对十八岁的你而言,老是理所当然,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你如假包换的老子!”

  “小换,你这样说就刺伤你爸爸的心了,在商圈里,人家还誉他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呢!”丽华体贴的为这两个父子解危。

  “还是你丽华阿姨说话公道些。”金楞将她一搂,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可是人总是会老的啊!爸,你也该讨房小妈回家才好,省得每次换了张床还叫错人家的名字。我每次都得听你的女朋友诉苦,这工作很烦人的。”金不换尽是浇父亲冷水,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尤其他老爹对菇类情有独钟,一旦出外应酬宿醉回家,半夜尼姑、道姑、香茹、蘑菇、草菇、金针菇、鲍鱼菇,嘀嘀咕咕地叫嚣个不停。全家总动员,上自曾祖、爷爷、奶奶,下至他这个儿子都得抓着他。不过,若真是煎、炸、煮、炒盘香茹放在他眼前时,他又嫌味道淡、不下饭,真是难伺候!

  “你讲话留心些,别老是扯我后腿。”金楞警告儿子。

  “你就欢迎别人奉承拍你马屁,当然,我这个做儿子的就得亦步亦趋的提醒你,以免将来你罹患老年痴呆症都不知道。”

  丽华大笑了出来。

  “丽华,这一点都不好笑。”金楞蹙眉咧着嘴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伴。

  “对不起!”她小心地以修长的手指拭了一下睫毛,深怕睫毛膏扩散开来。“你们这对父子实在太有趣了,上梁是歪的,下梁竟还是正的。”

  “歹竹出好笋啊!”金不换嘴一努,给了丽华他的答案。

  “小换!你小心一点,骂爸爸可以,可别骂到爷爷头上。”金楞笑嘻嘻的起身,搔了一下儿子的头发。“我决定还是亲自去‘拜见’你那个伟大的老师。”

  “爸!”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金楞转身向出口走去。

  “就怕老爹您不吐白骨!”

  若茴撑着头,透过模糊的老花眼镜瞟了一眼向门口走来的成熟男子。他踏着优雅、从容不迫的步伐向前趋近,那种漫不经心、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像一头在沙漠中行走的金钱豹一样,勾起她的回忆。若茴一注意到他将视野转向自己时,便马上将头掉转向玻璃窗。

  她最近是怎么了?老是注意到男人走路的样子,反而连人家的脸都不观察了。最近巧克力和牛奶的画面又时常的窜进自己的脑海里,而且愈来愈频繁。以前只有在作恶梦时才会产生幻影,现在连吃个饭、喝杯茶都会顿萌遐想绮念。

  林若茴,你疯了!老是作那种色情的春宫梦。那个败坏道德的“金先生”值得你去想他吗?当然不!连作梦都还嫌浪费自己的脑细胞。

  “林老师!”一阵威严的声音传来。

  “我是!”这是若茴的职业反应,她以为自己被系主任点名,便急忙应道,随即才惊觉自己并非身处会议室中,而是在一家昂贵的西餐厅里。她松了口气,仰头看了一下伫立在她桌前的男人一眼。呆住了!她一定是太恨那个人了,不然,怎么每见一个男人都会误认为是他!

  镜片里模糊地现出“金先生”的俊脸,只不过头发更整齐、服帖,衣着更体面、正式,往昔人穷志不穷的粗犷也早已被成熟内敛的商人气息所取代。她将两指探入伪装的眼镜后面,揉了揉眼睛,才再定眼瞧个仔细。这时,对方早已一个屁股地坐进了对面的椅子,不请自来地轻轻摘下她的镜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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