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肩不禁垮了下来,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你在说什么?”陈子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
“你是不会明白的。”谢木宛浅浅一笑,神情之中居然带着点淡淡悲伤,但转眼之间,她又恢复往日的光彩。“那么,就这样吧!告辞了,陈公子。”
她霍然起身,推开大门向外走去。
远处的大海正涌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涛,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她紧捏住袖中那张堂哥的举人名牍,心情也像海洋一样起起伏伏。
过了一会儿,她又突然笑了,那笑容灿烂无比,就连跟在她身后的陈子湛也不禁为之失神。
那一刻,他埋在心底从未触动过的一根弦,好像被人轻轻地拨动了一下,传来一声他听不懂的声音。
那一刻,天空正蓝,海水正蓝。
那一刻,谢木宛做了一个决定,一个惊涛骇浪的决定。
第3章(1)
三个月后
应天府乃明朝首府,亦有金陵城之称,城中风景秀丽,小桥流水、杨柳依依,想是这城太过温柔,新皇朱棣登基后所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准备迁都至顺天府。
但那仅仅也是开始准备而已,此时的应天府仍然是明朝的中心,繁荣盛况,无庸置疑。
科举会试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全国各地来的举子们更是将应天府挤得好不热闹。
“这位公子,去别地吧,本客栈已经住满了。”龙门居的掌柜摆着一张笑脸,擦擦那胖脑门子上的汗水说道。
“没有客房,柴房也行。”来人依然锲而不舍。
“柴房都有人住了,真是对不起。”胖掌柜满脸和气地说着,虽然心中已是大大的不耐,可是这些布衣考生之中,怎知哪个来日不会飞黄腾达、直上云霄,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笑脸迎人。
“什么?柴房都住人了。那怎么办?人人都说龙门居连着三届都出状元,不住这哪有好彩头。”考生哭丧着脸说道。
胖掌柜的脸也跟着要哭丧起来。人人都信这一套的话,那龙门居不被挤垮才怪。
“这位公子,您要是这样想的话,我推荐您去鲤跃居如何?那里可是连着三届都出了探花。”胖掌柜一脸诚恳地建议。
“是吗?那我这就去。”考生兴匆匆地走了。
而胖掌柜止不住的摇头,住在这儿的尽是些看上这连出三届状元彩头的人,踏踏实实的读书人倒是没见到几个。
“唉,这样下去,咱们客栈怕是出不了今年的状元了。”他一拢袖子,自言自语道。
“老板,有客人来啦。”站在门口的店小二大声喊道。
“客倌,您是要住店还是用饭?住店的话,那可要先说一声对不起,本店已经客满,没住人的房间也是被人订下来;用饭的话,本店有最新推出的龙门及第套餐。”想都不用想,一大套揽客的生意经就从掌柜的嘴巴里劈哩咱啦地说了出来,向外倒水都没这么容易。
“小生陈子湛,琉璃坊在您这为我订了个客房,请问掌柜的,是哪一间?”
来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布衣,身后跟着一个书僮,拎着一箱子书,风尘仆仆地,一看就知道是个考生。
“是,是。”掌柜的涨红了一张脸,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完全了。他梅良心担任龙门居的掌柜有十几年了,怎么说也堪称阅人无数,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清俊灵秀的人物了。
先不说这公子长得如何的英俊,单那长身玉立、停云临渊地站在那儿,就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味道。
今年的状元还是会在龙门居吧!胖掌柜暗想。长得好的人处处都是,可是长得好又内蕴光华的人可就不是随处能见了。
“掌柜的,我家公子在问你话呢?”陈子湛身后的书僮猛然打断了胖掌柜的沉思。
“琉璃坊订的是东进第二间客房,已经帮您准备好了。晚饭您是要在房里用,还是下来吃?”胖掌柜一脸肥肉抖抖抖的,笑得很谄媚。
“送到我房里吧。”陈子湛面无表情地交代,“还请掌柜的带路。”
“公子您这边走。”胖掌柜亲自为他们带路。
只是他一边走一边又不禁想着,这位公子虽然是人品出众,但是比起那些考生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看上去却有点郁郁寡欢呢。
“公子,这是您的客房。”
“劳烦了。”陈子湛双手一揖,就走了进去。
客房不大,也谈不上豪华。
他皱了皱眉地说道:“雁书,我真的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应天府琉璃坊的林掌柜非要我住这间客栈呢?我本想住在你们那里的,也省得这些不必要的开支。”他可是个商人出身,自然拥有商人本质。
“公子您久居泉州可能有所不知,这龙门居可是连出了三个状元,一到考季,就人满为患。您这屋子虽说是现在才住,可林掌柜两个月前就给您订下了,房钱也是多付了十天。”书僮雁书恭敬地说道:“林掌柜还问,什么时候方便替您接风洗尘呢?”
“考过后再说吧。”陈子湛有些意味萧索地吩咐,“你回林掌柜那去吧,有事我会差客栈的人去找你。”
“公子,您不要雁书服侍啦?可林掌柜说——”
“你是听林掌柜的,还是听我的?”
您是大老板,当然听您的。雁书委屈万分地走了出去,原以为藉此机会可以多亲近未来的大老板,没想到他却是令人难以接近。
终于安静了。陈子湛关上门,从书箱里掏出一本书摊在桌上,亮晃晃的日光从镂花窗格透射进来,亮得刺眼。
满纸圣言贤语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这到底是怎么啦?
陈子湛一脸凝重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半满的茶水发着愣,眼中有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谢木宛——”他低低喊了一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嫁给我真是什么坏事吗?”
原本他只是觉得这桩婚姻有利可图,但谢木宛是那么的特别,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把她留在身边,她就会远远地飞走。
所以,虽然那一日他答应她在暗中帮助谢家,却还是没有理睬她的话,依旧差了媒人上门提亲。
还记得后来她气急败坏地跑来找他,质问他为何不明白她说的话。
她说的话,也就是那些喜欢与否的问题。
他是有些不明白,但他愿意用一生的时光来和她一同慢慢地弄明白。
可是这个谢木宛,居然在他们即将要成亲之前逃了,让他一个人忍受泉州城里所有人怜悯、不解的眼光。
堂堂的陈家少爷,完美得不像凡人的陈子湛,居然会被声名狼籍的谢木宛给逃婚了。
啪的一声,只觉得手中一湿,他松开手,满手白瓷碎片,一只上好的杯子竟然给他硬生生捏碎。
一摊茶水极快地在书桌上晕了开来,眼看就要漫过桌上的一切。
陈子湛顾不得手上被划破的伤口,飞速地抄起桌上的那本书。
那本书是《论语》,很小的时候就读过的书。
翻开没几页,可以看到孔子脸上被画着几个张牙舞爪、嚣张异常的墨汁团。
很久以前,他一时兴起藏了她的字帖,她便在他书上留下这个。
不知为什么,这本书他一直都带着,不论是出海到异地国度,还是来金陵赶考的时候。
墨汁团像是书上长疤似的,而她,也在他心上留下了疤……
久治不愈。
陈子湛捏紧了这本书,阴郁的脸上竟然浮起一股笑意。
他突然有一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小时候老是和她势不两立,长大了却有点不敢见她,后来又执意想娶她,她逃婚之后,他那种心急如焚、气急败坏的心情更让他几次失态。
如果这种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思绪不叫做喜欢,那什么才叫做喜欢呢?
他跌坐在椅上,闭上双目,爆出一阵不可遏制的笑声,“哈哈哈……陈子湛,你真是个笨蛋。”
“少爷,少爷,您怎么啦?”
一听到门外有人出声,陈子湛立刻将门打开,只见雁书正可怜兮兮地杵在那儿。
“你怎么又回来了?”
“少爷,林掌柜的说了,少爷不要我服侍是因为我服侍得不好,要我回家吃自己去,我思来想去,只得又回到您这来了。”雁书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天人一般的少爷。他刚刚好像在房间里笑得很大声,可是自他从城外跟着他之后,明明就没见他笑过。
当初还以为,他是何其幸运来服侍未来的大老板,现在看来,他是何其倒楣来服侍这个捉摸不透的少爷。
陈子湛长叹一声。这次来应天府赶考,他就拒绝有人跟随,像个寒门举子般,骑着一匹瘦马就来,原想图个清净,可林掌柜却好心好意派了个书僮来,不让他留下,不是拂了林掌柜的面子吗?
做生意讲究的是面面俱到,对于自家人来说也是如此。
再看看这个叫雁书的小书僮,刚刚那番话说得如此流利,想也是林掌柜千挑万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