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芽睁着大眼看着他英俊的面容转黯,然后轻说了一句,"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别忘了你亲口对我说过你永远也不会结婚。”
他愈翕张的鼻孔显示他正处于爆发边缘,"我也说过将来有一天要当总统的屁话,可惜你没听到!”
芷芽停了一下后,回道:“你还不到三十岁,这个愿望还是有成真的一天。”
周庄忍不住要抓头皮了,他上前一步把她揪起来,狠狠地啄了一顿,喘着气说:
“别消遣我!我没有超能力,不能预知将来的我会推翻以前说过的蠢话。芷芽,我愿意做任何事来求得你的信任,但你必须告诉我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尊重我的意愿就行了。时间不早了,你该穿衣服出门了。"说完,她走到大门衣橱前,从中取出一套西装就近放在贵妃椅上,踩着无声的步伐退出了房。
星期五午后,芷芽独自从国泰医院出来,经过附近的水果摊,见到堆得像塔一般高的红壳荔枝,不多想就掏钱抱起最大的一把,走到对街的国父纪念馆公园散心。
芷芽坐在一张双人椅上剥着荔枝,裂开的红壳进红塑料袋,多汁甜美的白肉则是祭了五脏庙,她鼓着颊,溜转着骨碌碌的眼打最散步而过的人,如果没有人经过时,就捧着肚子仰展两腿瘫坐在椅上,仰头看着浮世变幻的云聆听和风过树间的沙沙声。
难得的静溢不久便被传来的声音给破坏了,"太阳这么毒,当心中了暑热。”
芷芽闻言一惊,像是被苦主当场逮到的现行犯,心虚吐出荔枝籽,搂着袋子起身面对撑着一把洋花伞的方雪晴,好半天才吭出一句,"总经理夫人?
方雪晴微点头示意,收起阳伞、踩着细长的腿来到她身边,挥着银黑色的绒布夹包掸了两下芷芽旁边的空位,转身一屁股地坐下去。
芷芽站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是对方的一句,"坐啊!"才让她滑进了原来的位子。两个女大倚肩并坐足足一分钟,却没人开口,这很不寻常。
直到一双嗡嗡的蜜蜂拍着翅膀朝芷芽掂的那个沾了甜汁的袋了俯冲过来时,眼尖的方雪才挥着洋伞驱赶蜜蜂,"去!去!走开,没你能吃的!”
缠斗两回,蜜蜂败阵飞走后,她得意地打开洋伞撑在自己与芷芽中间好遮阳。令人惊讶的是,伞影倒是落到芷芽身上的多。
方雪情倾过身子,以眼角睨了芷芽可观的肚子一眼后,问:“你哪里买的荔枝这么大粒?甜不甜?
芷芽两手拎着袋子,憨直地往她身上一送。
方雪晴考虑了一下递出伞柄,对芷芽说:“先拿着。”
芷芽刚握住了伞,手上的荔枝就被方雪晴接了过去,只见她动着光滑细嫩的手接下吐出来的籽子往袋里一丢,顺手剥开第二粒,出人意料地送到芷芽的唇前,"呐,你再来一个。"大方的模样仿佛这串荔枝是她带来的,芷芽只好张口好让方雪晴将果肉挤进自己的嘴里。
对方垂着沾着甜汁的十指,转头问道:“刚做完产前的检查?
“一切正常?”
芷芽点了点头。
“那就好,"方雪晴剥着荔枝,说:“上回周庄回家时提起你这胎个男的。”
芷芽初闻时稍楞了一下,不多想斩钉截铁地否认,"他撒谎!”
方雪晴没露出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道:“别那么大惊小怪,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对我说昧心话,我这个当过妈的人还会看不出来吗?你预产期什么时候?
芷芽闷闷地应了一句,"十一月中旬。”
“那你什么时候才肯嫁周庄?”
芷芽让步的语气带了那么一点保证,"我不会嫁给他的。”
方雪晴闻言嗓间一提,两眼瞪了过来,"那怎么成,你打算剥夺我做奶奶的乐趣吗?
芷芽容忍地重申,"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女的。”
“女的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那么势利,冲着男娃儿来吗?
“你不是吗?”芷芽没多想就回顶一句。
“当然不是,我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来!"芷芽强吞了一口唾液,在心里告诉自已没什么好惊慌的,她对方雪晴无来由得惧怕似乎是一种天生的警觉就像羊对狼、兔子对老虎、鹿对狮子──见了就想躲,躲不过就臣服……仿佛已厌倦这样拐弯抹角的谈话方式,方雪晴掏出手巾拭干手指后,两眼扫了回来。
“我承认自己打第一眼见到你就相当喜欢你,你那时看来憨直、实心眼得很,不过大半原因恐怕是因为我料定周庄不会看上你。没想到他不但看上你,还聪明地交了好几个女孩好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直到今年年初,我才从他的嘴里知道你们在交往。”
芷芽停了好久才问了一句,"总经理夫人知道后,为什么没出面阻止?
“你那么希望我出面阻止?”方雪睛伸出一指警告式地朝芷芽晃了两下,"我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但这是周庄头遭跟我提起这话题,我当时想,他这样绝无仅有的破天荒提出总该有某种程度的意义才是。而最教我惊讶的是,我在听到你的名字时,竟没有强烈的排斥感,”
“那可能是因为总经理夫人还是不相信周庄会找上我吧。°芷芽提起胆猜测着。
“不,我是不相信他能和同一个女人牵扯上八年竟还拐不上手,你真教人意外。”
高不可攀的方雪晴的口气里带有一丝的认同。却引起芷芽些微的反感,"单就这点并不让我好过其他女人。”
“是没有,不过至少赢得我的另眼相看。”
芷芽蹙起了眉头,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看法,"其实,能否赢得你的好感对现在的我并无任何影响。
方雪情盯着芷芽沉静的脸庞良久,忽地反问一句,"是吗?那你为什么一脸怕我的模样?
“我不再怕你了,也许以前曾真的怕过,但我想那全是因为年轻无知。
“这么说,你认为现在的你够成熟懂事了?
芷芽仿佛能大声说是,但似乎又没那么确定,鼓后她只说:“当然。”
方雪晴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我倒看不出来。一个成熟懂事的妈妈不会希望她的孩子是个私生子,更不会意气用事地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
芷芽知道白己应该要生气,应该要驳斥回去,并提醒对方没权利跟她说教,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没气好生,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有不想嫁的理由。”
“如果你是担心我不接受你的话,你可以松一口气了。"方雪睛说完,玉手搭上了芷芽搁在肚上的手。
芷芽惊讶地发现,方雪晴的手竟是暖的。多奇怪啊!她一直以为对方是冰做成的。
她回道:“这不是让我踌躇不前的原因。”
“那还有什么天大的问题让你拒绝周庄?你认为我儿子不爱你吗?
“不,我相信他是爱我的,以他的方式在爱我。"芷芽迟疑了一秒,才坦白说:“其实我的问题没你们想得严重,事实上是很小很小的事,说出来你可能会笑。”
“你就说说看吧!反正我也很久不曾笑过了。”
芷芽抬指抠了一下眉尾,才说:“是他随手乱丢火柴盒的模样让我心起栗。
方雪晴起初面无表情,三秒后方将脸转正,小人确定地问:“那是什么模样?
“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小题大作了,这是一般抽烟人的习惯。”
“也许吧,不过我无法停止自己把这点和他甩女人的模样联想在一起。”
听到芷芽这么一说,方雪晴抹着精妆的冷淡面孔在转瞬间柔和了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想得那么远,不过倒有个火柴盒的故事想说给我听听。"话到此,她远眺前方良久,才将目光转回。
“我先生年轻时也有用火柴盒的习惯,因此周庄从小便跟在他爸爸后面捡空盒,到了周庄快升国中时,所搜集的火花就有千来个,散得满地都是。我曾威胁要他把它们丢掉,但他死也不肯,想个法子把他爸爸用过的火柴盒拼黏在一起,做成装饰品摆在梁上,以防我破坏。直到周庄高一那一年,最后一次跟他父亲要火柴盒时,才赫然发现他父亲改用起打火机了,他以为是我送的,不多想就问我哪里买的,我支吾过一句,丢下他们父子藉口进房。"她以近乎愧疚的面容,转头看了芷芽一眼。
“我和周原的婚姻那时早亮起了红灯,但我们很技巧地瞒住周庄和周频,但就是那一天让好强的我,忍不住跑到周原的书房和他理论,我大声警告他不准在我的房子里当着我和儿女的面,用那个姓华的野女人送的打火机抽烟,并用了很难听的字眼骂那个是公共厕所,谁都可以上。周原听得冒火,一举手就要打我,谁知道门正巧被推了开来,周庄站在入口,亲眼目睹我们丑陋的真面目。我和我先生当时都楞住了,以为周庄会有激烈的反应,没想到他周庄梗着喉说,‘你们小声点,周频还在睡觉',然后转身就把门带上。隔天黄昏,周庄亲手提着五大袋火柴盒守在大门口外,等垃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