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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心里于是有了底,她与她的“御风百合”,是活在两个不同次元的世界里,偶然没有原因的在那节车厢上相遇重叠,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

  她觉得有这样的认知是好的,但了解并不代表她舍得放弃这个又甜又涩的习惯。

  她照样期待下雨天,依然在火车停靠北投站时,从众人里寻找他的身影。

  几个月过去,天下似乎太平,生活无风无雨。直到有一天,为了到底该拆不拆,在舆论界掀起讨论话题,喧嚷好一阵子的淡水线火车,因为政府改建捷运计划案的确立,终于无奈地步入历史时,安安才知道。所谓的未来,是个空了他的集合。

  她永远忘不了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那是淡水线停驶的前一天。

  晚上八点十六分,在台北火车站人满为患的月台上,她遇上他了。她看他的模样像是在异次元世界里撞上鬼,心漏跳好几拍。

  当然,一切如常,她与他仍是相隔老远,他手上仍拿着一本书,只不过从没摊开的意图。

  他们搭上火车后,通明列车在轨道上疾奔,白天往后飞的景象被车厢里的静物所取代,拜光与影的投射效应,远在天边的他,竟然轻易浮在她眼前的窗上。叫她心上怎能不天翻地覆,她开始默祷,渴求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哪怕火车被陨石撞停也好。

  无奈那是妄想,时间没停止,火车没被撞,倒是踉跄地停过好几站。安安瞪着窗外斗大的“奇岩”两字消失在夜色,意识到下一站即是北投,他快下车了,从此不再有机缘!她心里只有一个“停”字在那里猛滚着。

  毫不意外地,他在火车驶进北投站前,挤过一群人,朝安安伫立的出口处走来。

  她掩着哀伤面对车窗,打算最后一次目送他的背影。

  车缓了,笛鸣后,众人前摇后晃,待一堆人走出去,火车前晃后摇几秒便开始动了。

  他没下车!

  安安不敢转身看他,只能借由车窗上的影像,知道他就站在她身侧。她的喉头一时间被酸涩侵袭,她又开始祷告,希望时间停止,但时间还是没停止,行过关渡桥后,她微动一下僵硬的身子,警觉到有人点了一下她的肩。

  她茫然回视,呆望着他。她这时才知道近在眼前的他有多高!

  他倾头问:“同学,你是不是下一站下!”

  安安两眼大瞪,心扑通扑通地跳,喉咙吭不出音,只能仰天点头。

  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书递给她,大方地说:“送你。”

  “送我?”她不知所措地接下书。

  他眼带柔光,笑着解释,“就当作是纪念吧!恰巧今晚见到一张熟面孔.有点感伤,总觉得应该留点东西下来,希望你不觉得突兀才好。”显然地,他记得她。

  也知道她有“研究”他看书的毛病,但他丝毫不介意。

  安安忍着泪将画板一搁,捧着书想跟他说谢谢,但瞄到快近竹围站时,她的脑子已急僵了,她看了一下表,时间正好九点零九分,冲动之下,她急促地解下表带,发条栓子一拉,将手表递给他。“既然如此,我也该留点东西下来才算公平。”

  他一脸荒谬。“不用了,我只不过送你一本书,并没有要你回赠什么。”

  “就像你说的,今晚恰巧见到一张熟面孔,有点感伤,所以我坚持你收下。”

  见她表情认真严谨,他才不推拒,接下她递上来的瑞士名家淑女表,调侃道:

  “这表不算便宜,你回家怎么交代?”

  安安没顾虑到这一层,哑口两秒,佯装豁达地说:“没关系,你收下就对了。

  还有,可不可以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将停在九点九分的表放进衣袋里,鼓励道:“你请问。”

  她深吸一口气,问:“时间,时间到底有没有可能停止?”

  他没料到她会去出这样的问哪,呆愣数秒后,笑着点头,“该算有吧。依爱因斯坦的理论,如果物件的移动速度能到光速那么快的话,时间就会停止。”

  说得好,可惜不会是现在,因为安安的站再差一分钟就到了。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他为她拾起画板,没想到她又问了一个差点令他闪到腰的问题。

  “那可不可以再告诉我,平行线到底有没有相遇的一日?”

  有过前次的经验,他对这类的怪问题似乎已司空见惯,侧头想一下之后,侃侃而谈,“该算有吧。根据物理学上的‘测不准定律’,不管用人或再怎么精良的仪器测东西,一定会有误差,所以地面上的平行线持续一直延长后,最终还是有可能交叉在一起,只是这个交会点,有可能发生在地心、有可能在外太空、太阳系、银河系,甚至宇宙不知名的深处里。”

  解得妙,但绝对不会在这节车厢里!安安在心里偷偷反驳了他一句。

  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样,他好意提醒她,“你的站就快到了。”

  她转醒后,也提醒他,“你的站已过了。”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好奇。

  “我知道。”他颔首笑了。

  你当然知道!都过五站了,再不自觉不就是白痴?但安安还是直线条地问:

  “为什么?”

  他本来不想答,后来转口说:“想去淡海走走。”

  冲动之下,安安问:“跟那个挺着大肚子的长发女孩吗?”

  他的笑意卡在唇边,凝肃地瞪着她。

  她这才了解自己抖出跟踪他的罪行,她惶恐地瞅着他。

  而他不记旧恶,思索几秒,缓重地吐了-句,“不是。”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着思量,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安安想跟他道歉,但没脸说,她想不请自来地跟着他去淡海,也还是没胆吭气。

  最后,时间就这样给她耗光了,他才沉沉地提醒她,“你的站到了。”

  她像被人重掴一掌,接下画板,黯然神伤地跨出火车。

  这回她不敢回头,只能面对他送的迷你精装书,凝视印在封面上的“理想国”,任火车载着他远去。

  于是,安安跟大男生之间这一份浅薄的缘,就随着这条即将拆除的淡水线,隐进记忆里。

  第二章

  今天是正月初二,出嫁女儿归宁的日子。

  二十五岁的安安,虽是云英未嫁,但为了探望改嫁五年的母亲,俗不可免地挑了今日拜访继父位于淡水的家。

  安安的继父吴文敏出生望族,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每遇家族聚会,前院后巷便塞满名牌轿车,大人小孩外加看门咬贼的狗加在一起,跑不掉百来张吃饭的嘴。安安的母亲虽然成了贵妇人,先生的生意做得大,与人应酬交际不可免,见到久未相聚的小女儿.挽手想谈些知心话,了不起十分钟,便有旁人来打岔,母女俩便深谈不下去。

  安安就是料准这情况,才顺口应允姐姐安苹的邀约。

  “安,别死脑筋。”安苹每次联络到安安,就忍不住要杂念她几句。“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还怨妈没替爸守寡。你要体谅她一个弱女子带两个孩子的苦,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笃信精神上的恋爱。”

  对于这样的论调,安安深深地不以为然,但她生性固执、木呐,口才又不如姐姐伶俐,与人抬扛总是有理被辩到没理,几年来吃了不少口头亏,学乖后耸肩不再强辩,心下则是告诉自己,她不是怨母亲没替爸守寡,而是不了解为什么慈父眼里贤慧聪颖的连理妻,会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再嫁。

  倘若吴文敏稍穷一点,长得像小糟老头儿的话,她反抗他的心态可能会平衡中立一点,偏偏姓吴的口袋里多了几分钱,长得又比她的爸爸高壮有派头,最叫人呕的是,姓吴的乃是她爸爸大学时代的情敌——母亲的老情人。

  其实,吴文敏也不是一个真令人嫌恶的男人,行为绅士派的他,对安家姐妹出奇地好,甚至多次表示愿意协助安安远赴巴黎、纽约、伦敦等高知名度的艺术学院深造。

  出于对父亲的忠实与挚情,安安毫不考虑便婉谢了,反正他自己在“哈佛”、“牛津”、“长春藤”里成以凤成凰的子息一箩筐,还真缺她这个画图画得半调子的乌鸦继女吗?

  就因为太了解安安和吴家的心结,安苹这个做姐姐的一大早就打电话来。

  “铃……铃……”数十声恼人的催促将好梦方酣的安安吵醒,习惯戴着眼罩睡觉的她伸手摸向话筒,刚附耳,还来不及喂一声,对方就先发制人了。

  “怎么还在睡!该起来打点,准备出门了吧?”

  安安把头塞进枕里,抱怨着,“安苹,才七点半!你拨电话前,看一下时辰好吗?”

  “看过了,不这么早逮人,谁知你又找什么样的借口闪人。”

  “我不是已答应你,会去看妈吗?紧张什么?”

  “记得就好。安,今天到吴家,记得叫人家叔叔一声,好歹他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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