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对她的印象已在她助封为虐、欺瞒常奶奶、赏给他一词耳光时恶化到底了。
“我的男朋友可不会同意你的说法,他会告诉你,我仁慈可爱的本性是依人的好坏才显露的。”
他闻言狂笑出声。“照你不随便显露可爱仁慈本性的说法来推,我和你继父都算不上好人,那你的男朋友一定快超凡人圣了。”
安安没有笑,更不觉得他的话幽默,反而冷冰冰地盯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笑比他那辆破车的老引擎还刺耳。她缓声慢道:“他即使超凡人圣,也不关你的事。”
常棣华见她努力克己不发火的模样,懒散地收敛玩笑之心,安抚她,“是不关我的事。如果没事的话,我得进屋谈正事了。喂,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其实我很高兴认识你,虽然我们认识的过程有点崎岖坎坷,却也算得上有趣。咱们日后撞上后再聊了。”
崎岖,坎坷!“常棣华,你……”安安只迟疑一秒,便拉住他的肘,急切的问:
“可不可以再等一下?”他没甩开她的手,反而一脸贼相地反摸她的手背,一边摩挲,一边逗她道:“好啊!安安妹妹,你要常哥哥等一世纪也成。”
安安鸡皮疙瘩忍不住满地掉,她忙抽回手,警告自己他是故意要激怒她,她勉力稳住性子不发作,请教他,“你刚才提到‘别的女人’是否就是我母亲?”常棣华耸了下肩,“无可奉告,因为就算我清楚,也轮不到我来跟你说。,“你跟我母亲打过照面了?”她斜睨他,观察他的表情。
他坦然承认,“当然。吴、常两家私下不往来,并不表示我们在公开场合就得孩子气地来个避不见面。”
“那么你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我是你姑丈的继女了?”他没答,反而一脸趣味盎然。“我几乎忘了你钻研那种让人跌倒的问题了。”
“这问题没有那么难答,请你回答我好吗?”他似乎有意推托。“再更正一下,应该说你专门问那种让人昏倒的问题才是。”
安安这回已欲哭无泪,她哀求地问:“请你告诉我,到底是,还是不是?”
“有那么重要吗?”“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吧,我的确知道你是我姑丈的继女,而且早在五年前,你妈穿着旗袍嫁进吴家那天就认出你来了。”
安安听了他的话,又诧异了,她怔然望着眼前的男人,“你说什么?”他所说的一切,全在她的预料之外。
常棣华撤去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道:“那天我人在吴家大厅观礼,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钟,但我人在那里,离你只有几步远。”
“你不可能只离我几步远!”因为果真如此。她不可能认不出他!她一直相信,他即使化成飞灰,她都嗅得出他的气息。
“别死鸭子嘴硬。我有吴家的婚礼照片支持我是对的那一个!你那时戴着紫色的小菊花发夹,眼袋哭得红肿,眼眶随时随地就要泛滥成灾,远看像一具行尸走肉,近看则成了僵尸,不像赴喜宴,反像在吊唁,谁若挡了你的道,就得活该挨你的瞪。”
“我发夹上的花不叫小菊花,而是紫苑。妈改嫁时,爸去世还不到一年,我当时还在服丧期,长辈不准我戴孝,说是会犯冲,我因此拒绝出席观礼,可是姓吴的一定要我到场,在两难的情况下,帮我妈扎花的花店老板便建议我改戴紫苑,因为花语里,紫色,代表不变的心,而紫苑代表永恒的怀念。”
“不变的心和永恒的怀念!”常棣华理解地点头,以食指掌了一下鼻头,自我解嘲一番,“谁能猜得到呢?想来也好笑,我曾学其他年轻的小伙子晃到你身旁,想引起你的注意力,没想到才刚站到你旁边,你却调转头去跟旁边的女伴说:‘冬天苍蝇还这么多,见鬼了!’。”
安安听了,大眼圆睁,两手掩住嘴,喊道:“不!请别告诉我,我真的那么坏心眼过!”“喔!你有,尖嘴利牙小姐。偏偏我这一只冬天的鬼苍蝇脸皮比较薄,以为你不是真忘了我,就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于是我只好知趣地隐退到你背后,安份地做一名陌生客。”
安安觉得有点冤,原来他曾那么接近过她,她却毫无知觉,还迷糊地在广大人海中寻寻觅觅,到头才发现,他们近在咫尺,还牵成亲家。
“后来呢?”安安轻声地问。
“后来大概是你的小男朋友出现了,你借着尿遁,早我十分钟溜跑了。”
“他那时还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有点难为情,忙解释说。
“但现在是。”他丢给她一眼“少来了”的表情。
“好吧!他就是我现在的男友。”她红着脸,勉为其难地承认后,斜睨常棣华一眼,敞开心门问:“如果当时我没那么早开溜,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耸了一下肩,“天才晓得。”
安安把与他之间的整件际遇重新想了一遍,觉得荒诞得可以,她忍不住摇头漾出笑容,问:“那么我们这些年又是怎么错过彼此的?”常棣华思索几秒,慎选措词,“其实我们并没有错过彼此。与其说我们无缘正式相遇,倒不如说我们跟别人更有缘。”
安安咀嚼他话里的意思,也感觉到他在暗示她,彼此已各有不相容的生活天地,不需要为了追寻年少缥缈的感觉,而破坏现有的状况。她了解他的用意,但她就是不能克制自己。“所以……你对我们之间无缘再相遇的情况并不感到遗憾了?”常棣华瞅着她好半晌后,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很少想这档事。”
“如果……”
他截下她的话,“安安,没有如果。五年前的理由和十二年前的理由一样,我不叫住你,是因为我认为彼此的年纪与认知差距过大。”
“十二年前也许是,五年前也许是,但现在我已二十五岁了,我认为你所说的年纪、认知差距都不成立了。”
他见她还是执迷不悟,把话摊开了。“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能把我的差距理论证明给你看。”
“什么事?”“你和你的男朋友上过床了没?”安安给他这么单刀直入一问,口拙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不理会,径自猜,“你跟他不是彼此相爱吗?难道你脑子里从没兴起以身相许于他的念头过?”她想了一下,老实答,“我一直以为这种事该留到婚后才算有意义,而骆伟也很尊重我的决定。我想我们之间已有一个程度的了解,感情深厚得超越了肉体上的需求。”
“很好,那么你算遇对人了。所以我现在跟你坦白一件事也起不了任何大作用。
打从我开始注意到你跟我同搭一节车厢后,就逐日对你起了非份之想。那时我不认识你,更谈不上爱上你,但我想拥有你,想到会有一度我以为自己不正常,居然对一个女娃儿大的小孩有感觉,如果不是我脑子里还有一点神智在,北淡线停驶的前一晚,我可能会做出让你我都后悔的事。”
“但是你没有,你反而送我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记得吗?”他自嘲的哼出声,“随着这么多年过去,理想国已不复存在了,我建议你把那本书束之高阁得好,要不,扔进回收箱也行,然后,尽快跟你男朋友把婚事办一办,爱情才能长长久久。”
“难道你一点也不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吗?”“我年轻时以为那样的爱情存在着,现在.我只有一句话,精神上的恋爱是因为无法占有、拥有,才不得不画饼充饥,本质上,还是先有欲望在前引导,在后驱动。”
“这就是你所说的差距?”“我所指的差距是,现在的我,可以心里在乎一个女人,却同时跟别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安安两眼大瞪,焦虑地望着他。“你结婚了?有外遇。”
“还没,但也差不多快了,就算不是今年底,也会在明年初。”
安安不借,“你是指结婚,还是外遇?”“两者皆有可能,而且同时发生的机率相当大。”
安安想了一下,被他的话吓到了。“你这样的行为是不忠实的。”
“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和我未来的妻子一向开诚布公,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生在一个比我们常家更阔的豪门里,为了防范政治婚姻落在我们头上,我们打从懂事时就约定好,日后如果她嫁不了她爱的男人,而我要不到我想要的女人时,就来一个权宜性的婚礼,名义上是夫妻,却互不干预对方的私生活。”
“也就是你可以有情妇,她可以有情夫?”“你要这么愤世嫉俗地说,也可以。”
她愤世嫉俗!那他更是双倍愤世嫉俗到漠视一切情缘了。他们真的是不同步,不仅不同步,还活在不同的异次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