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再度一呆,焰气有如急流勇退。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
那个郁还烟不但拥有倾城之貌,还是名尊贵非凡的公主。
也难怪时墨全并不在意与她的这桩婚事,难怪……
“你很在乎时墨全?”敛住了笑意,邱海堂用着正色目光定定注视她。
这一刻,她居然笑了,笑得凄切惨澹,仿佛他说了句可笑又可悲的话。“在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如何在乎?”
寒风刺骨,她的笑比这道冷风还要来得更冷,他不觉打了个冷哆嗦。
“那么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天壤之别’这四字,原来是这么用的!”语气倏地一沉,阴郁的眼转黯,唇角的笑亦敛,哀痛逾恒的心……无从愈合。
仿佛看出她受创甚重,他竟不忍心再去伤害她丝毫,这个始终倨傲、始终倔强的霍语珑,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后,露出了最痛苦的表情,却不曾为任何人、任何事,掉过一滴不争气的泪。
她静静地坐回阶梯上,垂下的眼睫遮住空洞的瞳眸。
邱海堂一时愕然,乱糟糟的思潮里揉进无限的怜悯与不明情像。
“……对不起,如果我说错了什么,我向你郑重道歉!”这是他现下惟一能做的补偿。
她闭了闭眼,像在眨掉眼中那抹伤痛。“你没有说错,错的是我,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仗势欺人、不该有恃无恐的欺压别人、不该瞧不起老百姓、更不该端架子让服侍我的下人不好过,总而言之,我是无药可救。”
听着她的忏悔,邱海堂不明就理的胸口一热,握紧了双拳,微微感到激动。
他是在干嘛?明知道她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刁蛮千金”,还说这种话来刺激她,实在太可恶了!
张口欲说什么,在看到她悲伤苍凉的神情时,却又打住。
“如果我不曾惹得天怨民怨,或许我还能待在霍府做千金大小姐,可惜,我连自己的名誉都给赔了……”
脑门轰地巨响,全身血液冻结,他难以置信地瞠大眼,浓眉瞬间聚拢。
在他青天霹雳的时候,附近骤然点燃施放的鞭炮烟火,劈哩啪啦漫天作响。
新的一年,就在无言中轰烈来到。
棚外锣鼓喧腾,万众期待的狮舞在排山倒海的热闹掌声中开演。
首场戏码“醒狮引仙归深山”,引喻住在天庭的仙人舞到人间来,醉沉在酒气当中不归天庭,大感棘手的天庭乃指令狮子带回仙人来,于是狮子降到人间。
此舞轻松幽默的描写为将醉醺醺的仙人带回天庭所下的苦心,狮子细腻的表情与无可言喻的味道,乃是此舞的物征。
接连几天,狮团转移阵地到每一处庙会前演出,睡狮、狮翻身、探门联、踏七星、踩八卦、狮过桥、桌上功夫、桌上探井、狮切血、咬水果、捡红包、咬青、狮接礼、拜庙、四门到底。
直至年节过去,所有的表演也告一段落。
在榻上安躺数天后,东晏芷显得蠢蠢欲动,虽然伤口未愈,但她已经不耐地想下床走动。
霍语珑一见,蹙眉地伸手按住她。
“你想害我被团主骂吗?他交代过不得让你下床。”
“我不是废人,再这么躺下去会疯掉,无名,你让我下来走一走,我保证不出房间。”眨着水汪汪的一双美目,东晏芷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万一正好有人进来呢?”并非她铁石心肠,只是她不愿自找麻烦。
“谁要进来都得先敲门,到时我再躺回床上就是。”
“不行,我不答应,你还是躺着吧,否则这责任我承担不起。”
“无名……”东晏芷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自己,一时倍感错愕地愣住不动。
霍语珑神色淡漠地将床被拉整,然后走回圆桌旁的椅子坐下,试缝着一条黑色袖帕。
“无名,你怎么了?从我受伤以后,你就变得好奇怪,你……”
“不要说了。”她冷漠打断。
“如果你有心事应该告诉我,我们是好姐妹呀。”东晏芷不明白她何以转变如此巨大,虽然她总是紧闭心扉,但也不似这回的冷酷无情。
“我什么都不想说,你好好休息。”但她仍是头也不回地答。
“……无名,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开始讨厌我?”即使她已摆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东晏芷还是耿耿于怀的穷问不舍。“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我很喜欢海堂哥,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我,虽然他对我很好,但总觉得只有兄妹间的那种情谊,我很想问他喜不喜欢我,但是我一个女孩子家,又怎么问得出口?”她苦恼地摇头,却没注意到霍语珑乍闻此事时,双肩陡地震了一下。
“自从你出现了,我觉得非常开心,有个人可以倾诉,事事就用不着放在心底了,我也想请你帮个忙,代我去问问他的心意……”
霍语珑镇定而从容的转过头,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娇怯的东晏芷。
“我不会去问的,因为我是个外人,这事我插不上手。”冷静而毫无转圈余地的话,让东晏芷热切的心骤时冷却。
“无名,你连这点忙都不愿帮我了,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不了解我的个性,没有人可以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即使是你也一样。”
“难道我这么挖心掏肺的对你,也不能改变你丝毫?”从没想过善意真诚的对待,换来的只是一句:即使是你也一样!
“对不起,我不会说漂亮的婉转话,我也没有恶意,你真喜欢他,就亲自告诉他,好过我一个外人帮倒忙。”
东晏芷深吸口气,一脸醒悟地轻咬下唇。“我明白了,我会照你说得去做,不会麻烦你的。”
这么做太残忍了吗?霍语珑扪心自问。
然而,都已经决定了离去,又何必徒惹尘埃?
时候到了,是该走了。
毫无留恋瞥下云淡风轻的一眼,踏上旧时路,朝着城外的风雪而去。
那一夜,她也是这么走的。
当所有人都误会她、蔑辱她,说她和长工尹富做出了有辱门风之苟合丑事,她清楚意识到,一切再无挽回之可能。
一个从不心存感激的弃婴,在享受了十八年的荣华富贵,与时王府之二少主订下婚约之后,竟因酒醉而自毁清白?
她让爹爹丢尽颜面,让整个霍府因她而蒙羞,即使没人赶她,她的好强也容不得她留在府里,听着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指点议论。
她不愿面对,当爹爹回府后得知这些事的震惊表情,更不愿哭哭啼啼的跪下来求大家相信她,或者原谅她,甚至是重新接纳她。
走了,可以解决所有的事,她是这么坚信着。
尽管步履沉重,踏着积雪往前走的意念却十分坚定。
以她在“大雕团”这四百天来的学习与磨练,她相信可以在别的城镇村落里找到工作谋生。
所以,她绝对、绝对不会饿死的!
新春甫过,年节的气氛正一点一滴退去,大街小巷却在这日骚动连连。
张贴在四处布告栏上的寻人启示,是引起议论纷纷的原因。
一张圆润的鹅蛋脸,骄纵的柳眉斜扬,乌黑的眼盛气凌人,鼻梁高傲直挺,一张薄巧如绸的菱唇,满脸都是野性的倔强。
放眼全京城,长这副模样的,非这刁蛮千金莫属。
霍府贴出告示,只要谁能提供消息,报知霍语珑去向,重重有赏!
早在个把月前,有关这霍家千金和府里长工的丑事,早已传得整座京城沸沸汤汤,人言可畏,一再扭曲后的流言,任谁听了都直骂这霍语珑真不知耻!
但看在钱的份上,众人还是一窝蜂的找了起来,说不定哪天碰上了,这辈子就不愁吃穿啦!
这会儿,霍语珑已经到了逸水村。
原以为自己不会去回首待在“大雕团”的日子,然而,也许在梦里,也许在无意识时从脑海中掠过,也许在她看到某个人、听到某件事,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那个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人。
站在日落后空荡荡的街道上,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土地公庙。
也罢,不过暂时睡一晚,待明天还得继续往前走,否则“大雕团”要是也回到逸水村,她就糟了。
思忖的同时已朝着庙的方向前行,接下来的事,却是她始料未及的错愕。
一阵马蹄疾行声出现在身后,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明朗,马蹄奔驰在雪地上,速度难免大打折扣,但这匹骏马以及骑乘在上的人,却一鼓作气的呼啸一声拦到她面前。
霍语珑吓得后退数十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总算追上你了!”
饱含恼怒的浑厚男音很不客气地狠狠撞击她,深邃阴沉的目光灼亮慑人,脸上有着被风雪侵蚀过的湿凉与疲惫,却遮掩不了他脸上的火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