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真的好难听。”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不许笑!”他反而不服气地嚷。
“好好,不笑!我不笑!”她止住笑声,心情骤时愉快起来。
原来跟小孩子相处是这么有趣的事!她的人生又有了新发现。
灰暗的天空阴霾地笼罩着大地。
雨水为寒气所逼,凝为霜雪,雨珠水蒸气因阳光照射,转而映出一道虹彩。
距离春节尚有半个月,家家户户就已忙着采买年货,一向冷清的逸水村突然热络起来,街道上人摩肩擦踵、川流不绝,老字号店铺和走江湖摆摊挤满街肆,从腊肉鱼干、四时果脯到药草香料,忙得不亦乐乎。
邱海堂在买完一些活筋络骨的药草后,预备折回古刹。
这会儿,一个卖着胭脂水粉、花黄、翠钿等饰品的小贩正殷勤吆喝着招徕顾客。在好奇心的趋使下,他走过去挑起一把紫柄流苏状的簪子,问明要多少钱,毫不犹豫便买下。
一路上,他不时将簪子取出来观看,愈看愈是喜欢,头一回买女人家的东西,是种奇妙的感受。
大老远的,下午的操练正好告一段落,已是晚膳的放饭时间,他快步疾走,将药包交给了老师傅。
“海堂哥!你回来了。”东晏芷笑盈盈地小跑步迎来。
“是啊,今儿个村里倒是热闹,什么摊贩都出来了。”
“真的?”东晏芷深感可惜地露出失望表情:“早知道就跟你一块去了,也好裁块布回来缝新衣。”
“再过一个礼拜,咱们就要迁回城里作演出准备了,到那时你想买什么也方便得多,现下忍着点总是对的。”他笑说。
“说得也是,这几天看武师父带着大家加紧练习,连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紧张,这雪下个不停,真怕拖延了进度。”
“别担心,武师父经验十足,不会在演出时闹笑话的。”
“对了,你今年上不上场?”
“会串几个场子,狮子郎的工作总得一再传替,我也得学着别的功夫。”
“难怪我看你最近都和打鼓师傅们一起。”
“那只是凑着好玩,你呀,别想太多了。”
他笑着轻捏她的鼻尖,又让她脸红心跳地垂下头来。
也在她垂下头的同时,他看到她髻上缀有不少发饰,本要送她簪子的想法,也在瞬间打住,蹦出一个代替人选。
正想走去添饭时,邱海堂的目光似捕捉到什么重大发现。
“这可真是奇特……”他下意识地低喃。
大家都知道,这棵松树是阿仔的地盘,没人喜欢和他一块吃饭,一来是因为阿仔的吃相难看,让人看了食欲尽失;二来是怕碗中食物被他抢走。
可是他并没有看错,此刻坐在树下的,确实有两条人影,而且有说有笑。
“骗人!你怎么可能吃过御品斋的核桃玫瑰酥和翡翠玉桂糖?”
“我吃过的还不止这些,真说出来,你可能听都没听过。”想起府里那些吃到不想吃的精致甜点,如今却只能用想的,霍语珑的心情不免怅然若失。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爹娘被你吃垮了,所以你就被赶来这里。”阿仔自以为高明地击掌说道。
“被吃垮的是你爹娘吧?你这么胖,每餐饭都耗掉不少米粮。”她故意拍拍他图滚滚的肚皮。
“才不是!”阿仔生气地大声反驳。“我爹娘是因为生了太多小孩,不得已才把我送来团里学舞狮。”
“这么说来,你也挺幸运的,在这儿,每餐都吃得饱饱的,用不着挨饿。”
阿仔却在打她碗里炸豆腐的主意。“那你可不可以把豆腐给我?”
“要就拿去吧,我吃不下了。”她倒是十分大方地又把剩下的饭菜给他。
“哇,就知道无名最好了!”他不当她是姐姐,只当她是够义气的朋友。
一大口将豆腐吞下,感觉有人在摸他的头,他瞪着她:
“喂,不要动不动就摸我头。”
“你说什么,我可没摸你。”霍语珑翻白眼说。
“是我!”邱海堂自树后悠哉悠哉地走出来,也坐到阿仔的另一边。
“大师兄。”阿仔喊了声,赶紧把剩下的饭粒塞到嘴巴里。
“阿仔,这几天你好像又胖了不少,是不是因为每餐加饭的缘故?”
阿仔有些心惊地望望她。“我……”
“不必紧张,大师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邱海堂笑着说道,顺便瞄了眼故作镇定的霍语珑,瞧她像个没事人似的也不吭声。
“噢。”
“对了,今天的汤很好喝,去盛一碗祛祛寒吧。”他存心支开阿仔。
听到有汤可以喝,阿仔不疑有他,马上蹦起来跑走。
霍语珑感觉他朝自己坐近了些,也只能绷紧下巴望着别处。
“给你个东西。”
“嗯?”
邱海堂也不多说,从袖袋里取出那把紫柄流苏状的簪子,直接别在她的侧髻上,继而满意地点点头:“和我想的一样,这簪子很适合你。”
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完全反应不来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
“加油吧,接下来还有得你忙!”邱海堂不让她有拒绝的机会,在阿仔回来之前便先行离开。
她心绪凌乱地赶紧摘下簪子,他的莫名赠与,扰乱一池静水。
接连几天,霍语珑始终处在饱受煎熬的状态下。
寝食难安啊!因为一把无端冒出的簪子。
她试着找机会将这把簪子还给他,不料他却摆明躲着她,而她又不愿在人前与他谈及此事,转来绕去苦无机会物归原主。
这日午后天空放晴,好不容易逮着他在一处黄油油的草皮上休息的空当,趁着四下无人,她将那把似会烫手的簪子塞回他手中。
“还你!”说完便要走。
幸好邱海堂眼明手快地跃起拉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要你的东西,请你送给别人。”她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
“我的东西既不是偷也不是抢的,你为什么不要?”
“我没有理由要你的东西。”
“你可真倔强,这不过是支簪子,或者,你嫌弃它制工粗劣、不够精致,所以不屑用它?”他讥嘲地问。
“对,我就是嫌弃它。”为了让事情简单化,她顺水推舟地答,目光落在他握着她手腕的厚实掌心。“可以让我走了吗?”
“你这么讨厌我?”
“讨厌我的人是你。”
“即使我确实讨厌过,那也是针对以前的你。”他用着缓慢而庄严的声调说,目光如炬,沉着脸凝视她桀骛不驯的侧容。
“来不及了,以前我讨厌你是暂时的,现在却是永久的。”不管他说了什么,她都铁了心要将簪子还他,然后走人。
“你在怕什么?”他突然义正辞严扳住她的双肩,逼她不得不抬起脸看他,一时心神受到大震动。“小小一支簪子,会改变你什么,否则你为什么这么强硬?”在欺近她身际的同时,忽地嗅到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他顿感迷惘。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这簪子,基本上,我就是不想要。”她继续表现出坚不容摧的坚定,说罢又别过脸,不想看他那双仿若能够洞悉人心的深邃眸子,不想看他那张俊朗不羁的潇洒面容,不想看他颊边若有似无的浅浅梨涡。
“是你的味道吗?”他左张右望。
“什么?”他干嘛转移话题?
“真的,你身上好香!”他忍不住说道,又朝她靠近两步,汲取她身上独有的芬芳气息,引人好奇又陶醉。
“你、你做什么!”她被他暧昧的举止惹得心脏狂跳,头一回因着羞意而绯红整张脸及颈子,一把将他推开。
“对不起,我只是纳闷你身上为什么有这样的味道,如有冒犯的地方,请你不要介意。”邱海堂自觉尴尬的道歉。该死!他竟然做出类似登徒子的事?“但这簪子……”
“我说不要就不要,你烦不烦哪!”她气得大吼。
他退后几步。“好吧好吧,既然你不要,我收回就是,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戴上这簪子。”他忽地幽幽说道。
“你……”
于是下一秒,她逃开了,似逃难一般地迅速跑走。
她被他搞糊涂了,为什么要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他明明讨厌她的,不是吗?
千里迢迢将那名长工尹富自十里外的小城镇带回了“黑心园”,连绍俊的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疲惫。
尹富自五岁起便入了霍府作长工,和大小姐恰巧同龄,在之前,也不见他与小姐特别谈得来,而且他的个性系属忠厚老实,做起事来虽不是那么认真,但也未曾怠情失守,可以说是个恪尽本分的好奴才。
因此一路上连绍俊并没有刁难他,也没有先行询问他与小姐的事,倒是尹富显得相当不安,时常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
直至返回府中,连绍俊终究还是没让他有机会说出想说的话,一切就让老爷来裁决吧,他不愿再这遭浑水。
踏进山水厅,该对质的、该出面的都到齐了,连绍俊简单行过礼后退至一旁,而尹富却“咚!”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