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为盼缓缓抬起沾了几滴泪的眼睑,十分认真地搜寻他的面部表情,慎重其事地问:
“邹怀鲁,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闻言莞尔一笑,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然后扳开她捂著耳朵的双手,将它们紧紧包在自己的双掌中摩挲。
“我想喜欢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觉,事实上,我……”
岂料关键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牟为盼便破涕为笑地打断他的话,急促道:“那你答应我不再吃蹄膀肉好吗?不管是外面叫来的,或出去吃的,都别沾好吗?”
“我并不真的爱吃。”
“一句话!好,还是不好?”才说完,她的泪又涌出来了。
“好!我答应你今后不再吃蹄膀肉,你就别哭了。”说著掀起衣衫一角,将她的脸抹净,还不忘嘟嚷著:“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以前不是都拿扫帚打得屁滚尿流、负伤累累地告饶吗?怎么才转个眼,竟变得动不动就掉泪了?”
“人会长大的,我不可能永远都跟十岁时一样。连你自己也变了啊?还敢嫌我!”
“有吗?”
邹怀鲁随即伸出头,往前座倾,左右来回地仔细检视后照镜里反映出的影绰脸庞,还不经心地用大手抚摸有棱有角的下颚,微微搔了一下刚冒出的青胡。这个深具魔鬼魅力的优闲动作,简直是帅到阎罗王殿的第十八层地狱去──酷毙了!
一个既标准又正点的开麦拉费司与角度,教牟为盼看得傻了眼,心下亦是禁不住地怦然跳跃,两粒黑滚滚的发直珠目盯著他侧面的唇角发愣不语,她的记忆又飘回上次他在草坪上偷吻她的那一幕……她突然觉得口好渴,肚子好饿。
“有吗?”
他再问了一次,突然撇过头来与她大眼瞪小眼;两人间距不到一公分,再靠近一点的话,他的睫毛恐怕就要和她的缠在一起了。
牟为盼被他凑近的嘴脸吓了一跳,心一慌,早忘了自己所问的话了。“啊!有什么?”
“你说我变了。变在哪里?你一直盯著我的嘴看,难道是我的嘴变大了?”
羞死人了,竟教他瞎猫撞上死老鼠!虽然心虚,但依旧得死皮赖脸地硬著头皮否认。
“不是,是……我发现你竟会长胡子,而我不会,这很奇怪吧!”哪怕这理由荒谬得可笑,反正她是打算赖皮赖到底了。
“我长胡子奇怪?”他重复地念道,疑信参半地瞄了她一眼,怀疑地揣测。莫非她是嫌他胡子长得太快?但男人刮胡子可不像仇家斩草除根一样,即使春风不吹,时间一到,照长不误,这可怨不得他!
“这很正常啊!我是男的,属雄性,如果我长不出胡子的话,你就得开始紧张了。别改变话题,我到底哪里变了?说来听听!”说著还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牟为盼抗议他老是爱点她的鼻子,张嘴就要咬他的食指,还嗔道:“不告诉你!谁教你老爱点我的鼻子,会愈压愈扁的,到时成了两孔钮扣鼻,找你负责任。”
“扁的才好,扁鼻不露孔,不露孔就不露财。”
他是打算让她窒息休克了,若鼻不露孔,她用什么来呼吸?
“更何况,我打现在起就已经在负责任了。”他提醒她,刻意地强调,“啊!这将是个甜美的负荷,我真是又期待又怕受伤害。”想起以后几个月得客串“驯兽师”,不由得紧张起来。
但思春少女可完全不是这样想的,事实上,牟为盼想得更歪、更邪恶。
“伤害?你会有什么伤害?会受伤的是我!你说无敌铁金刚将纸娃娃压在地上打滚时,谁会赢?”他还真会先声夺人!
邹怀鲁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弄得啼笑皆非,只得有话照实说:“这样干起架来不过瘾,不论输赢,两者没得比。纸娃娃是平的,无敌铁金刚趴在平面上,搞不好还会弄得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倒不如挑木兰号来得有趣些。”他指的是打架那回事。
但牟为盼的想像力已被自己的歪念头牵制住了,根本没听到“架”那个字,加上听他没事冒出“纸娃娃是平的”这个弦外之音,随之反射性地联想到自己也是“前胸贴后背”的洗衣板,再来锦上添花的木兰飞弹教她赫然想起张昭钏的大波霸、小蛮腰与双峰臀,这一椿椿旧恨新愁全加在一起,节节驱策她心底囤积多时的火药库爆发,随即大声骂了起来。
“邹怀鲁,你这白痴!你变丑了、胖了,鼻子也长得可以拿来当秤竿秤东西了!”
他斜睨了为盼一眼,对她易怒的个性习以为常,便刻意欺近,审视她一番,还慢条斯理地说:“这好啊,如此的长短鼻配,要亲热时才不会撞在一堆。”
牟为盼的头颅在他温柔的逼视下,不得不缩进车角的靠背上。他那双彷佛蕴含无穷魔力的眼,紧瞅得她不想挪身、动弹一寸。
“可……是很容易练出斗鸡眼。”
“傻瓜,没有人是睁眼接吻的。”他保持原姿势不再前进,眼光忽然挪至她饱满、殷厚的唇瓣上。
“不睁眼,又怎么知道吻对地方了没?”好奇心又在她心中萌芽了。他凝视自己的样子,就好像在默默地抚弄她的唇。这份幻想及渴望教她的双颊顿时染上了红霞。
“那就把接吻当成一首诗篇吧!双方以唇倾诉后,以心领会,以耳传递,自然不须烦劳眼睛看了。”
“我体会不出来,可不可以当场示范一次?”堂而皇之的藉口!事实上,是她自己想要回味一吻情深的滋味。
“我私下再示范。”他礼貌地回绝她的邀请,扭头坐稳。
“现在不行吗?”牟为盼双膝跪在皮椅上,十指交互拱在一起,语气可怜地问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张叔在开车,会分神的。”
“那你请他闭上眼睛,别偷窥。”
“你教他闭起眼来开车?你要我们都送死吗,为盼?”
“那请他停下车嘛!”说著她挪动盈巧的身子,爬了过来,直跃上他的大腿,跨坐在他腰际。
“你干嘛?”
“我要你亲我。”
邹怀鲁吃了一惊,看著她睁亮媚人、水汪汪的大眼,感觉她纤细别有韵致、尚谈不上丰满的温暖娇躯紧抵著自己,右边雪白的小腿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紧裹著他大腿外侧的牛仔裤布料,这令他猛地倒抽一口气,不住地在心里抱怨:天诛地灭!这不知道是哪一家偷工减料的牛仔裤,薄得太不像话了!
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若不为她这个煽情、诱惑的举动大喷鼻血的话,那简直不是正常人了,更何况是对明恋、觊觎为盼多时的邹怀鲁而言!
他在心里诅咒所有的牛仔裤厂牌下地狱再重修生活伦理与道德教育,还一边强力地调息自己的呼吸,理智地告诉自己:她不是真的想要你吻她,也不是赫然领悟出她对你的爱乃是天长地久、物质不灭论。她现在会如此做,是因为她可笑的好奇心作祟与不明就里的欲望驱策所致,如果你现在吻她,以后倒大楣的会是自己。你不会真要一个搞不清是“爱你”,还是“习惯你、才要你,而且弄不清男女有别”的单纯女孩吧!
下定决心后,他伸出大手环住为盼的纤腰,轻松将她抱离自己的腿,往旁一放。
“急什么?我们私底下再研究。”话甫完,赶紧撇开头,以免眼光一落在她的嘴上,滥情决堤,一发不可收抬。
被他拒绝的牟为盼当然是恼火得不得了,但并不因此觉得女性尊颜受损,反而认为是邹怀鲁太小家子气了,区区一个不值钱的吻而已,干嘛这么“守口如瓶”?又不是真会结束他的命!
“邹怀鲁,你好没胆!缺乏科学研究的尝试精神!”
他一点都不恼怒,反而笑嘻嘻地点头附和道:“完全正确!不过科学研究精神除了锲而不舍外,向来还是得偷偷摸摸地在暗室进行,见不得人的。”然后故意微眯起眼看著为盼,从她的柳眉、小鼻、唇、颚、颈、胸部、腹部,接著直扫到她的脚底,丢给她一个色迷迷的猪哥表情,然后刻意压低音调,学著帮派老大的腔势闷哼:“一个聪明人会先把捕获来的猎物喂得温饱后才下毒手,当然,斩杀过程也必须特殊一点才能增进食欲,所以届时可能就换我笑你恶人没胆了。”
※※※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喋喋不休的争论房间与客厅的摆饰。
虽说三个人,但真正加入这场舌战的只有两人──那就是正为一个花盆究竟该放在室外还是室内而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张雷和牟为盼。碍于地形狭隘,又恐他们打起来的邹怀鲁刻意避开战局,退至大后方,双手捂著耳朵,伸著长腿蹲坐在堆高的行李上,等待他们口渴的那一刻。
“张先生,刚才为了电视、常青树,以及骨董架,我已经忍让多时,但这回你总该听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