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既然被你识破了,那我就没必要再佯装下去了。”说若他将报纸一折,顺手将它搁在同伴的大腿上,然后旋过上半身,与她正眼相对。
邹妍看清他的全貌后,心里随即拉了三长两短的警报!
她赶忙微侧过头,转开眼以防和这个陌生人的眼睛交射,然后心不在焉地盯着他脚上的黑鞋,附和道:“说得也是!”
对方不以她瞬间冷淡的态度为忤,仍是热心地问:“你是不是陪老板来这里洽公?你老板人呢?”说着放眼找着跟她同国籍的亚洲人。他眼尖发现了某个人,嘴往她左侧努了努。“是不是那边带着红色公事包的那个?”
她顺势望去,不悦地反驳。“才不是!我跟你打赌,那个人是韩国人!”
“喔!是吗?要不然就是那个打电话的了。”他长臂往正前方一比。
邹妍顺着他的食指望去,见那个人连说电话时都要鞠躬猛点头,马上否决。
“哈!错,我只消一眼就知道他是日本人。”
“咦?你不是日本人啊?——他语带讶异。
邹妍闻言,恶形恶状地回敬他。“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犹太人哩。”
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了,她注意到对方的脸上瞬间罩了一层黑幕,一语不发,讪讪然地撇过头去。
表面上邹妍也有样学样地将头往另一边撇去,甚至勉强自己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状,但心底即暗骂自己,干嘛没事去碰这个敏感话题,如果他一火大起来,拿刀朝她乱砍一顿的话,恐怕连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她了。
不过,对方没亮出凶器,仍是按兵不动地稳坐在原位,只是口气变得格外的冷峻。
“大眼镜小姐,奉劝你一句,在此地你可得谨慎言行,并且合紧自己的嘴巴,别再冒出这种足以引爆一个火药库的俗气玩笑,因为像我们这种狠惯了的穆斯林向来是听不懂这种幽默的,尤其是在穆圣头上动土的玩笑。”
哼!他们有民族主义和宗教情结的文化禁忌,难道她的国家就没有吗?邹妍才不理他那套呢!
“那我也要告诉你,连包心菜都有大小、脆甜之差,并不是每个亚洲人都长成一副白板脸的模样。”
“那还真巧!马有驽骥之刖,我们中东人也不都是生就一副阿里巴巴的德行。所以,咱们达成共识,别再拌嘴了?”
谁跟你达成共识来着!想归想,邹妍还是铁青着脸,言不由衷地点了下头。
“好了,聊了半天,你老板到底是哪一个,怎么会任你四处乱跑?”
邹妍一听,暗暗地骂道,死假仙!原来他的报纸是看假的。于是口气并不太熟中。“谁也不是,我是独自来洽公的。”
“你?一个女人家?打哪儿来的,又要去哪儿?”
他也未免太好奇了吧!难不成这里还有秘密警察,如果她不小心答错话,是不是就会冒出武装部队来镇压她?
“对!就我一个女人家,我是打台湾来的,要往巴林去验货。很抱歉,我不小心选在杜拜逗留转机,因此打扰到你的好奇心。请问我哪里得罪你了,先生?”
一道金色的戏谑闪过他眼底,他将手臂伸往颈背一放,一腿大剌刺地横放在另一腿膝头上抖动着,这让他看来轻佻得不像正人君子。
“嘿!别生气嘛!我们国家的女人从不对男人摆脸色,因为生气容易让人老,小姐,而你最不缺乏的就是‘老’。”
哈!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不请自来的啰唆!“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女人,摆不摆脸色不干你的事吧?”
“怎么会不相干呢?你一人只身在外,没有男人相伴,说有多呆就有多呆。任何一个有道德良知的男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恕我直言相问,你是跟哪家公司做生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台湾’在哪?”
其实邹妍如果聪明的话该三缄其口,对他提出的任何问题来个相应不理的,但他摆出副怀疑与好奇兼有的大男人态度激起她女性的反击欲望。
“我是跟伊朗人做生意。”你这只阿拉伯沙猪!“还有,最后一次回答你的问题,台湾是一个海岛,在阿拉伯半岛以东,你只要顺着北纬二十三度线一路游过去的话,不用一辈子的时间就会到达‘中华民国’!”她的口气恶劣异常,横眉竖眼不足以表达她对这个人厌烦的程度。
他开言脸色一敛,眼睛在瞬间眯了起来,诡异的目光像两道X光似地慢慢打量她,自她额上的头发往下,略过镜片后的眼睛、小而挺的鼻子、紧抿的唇和钿致的下巴,再顺着她那套没半点女人风味的套装直到她并拢的脚踝。
他心招目挑地行着注目礼,其露骨的程度就像一个脑满阳肥的地主在公然挑选女奴一样,只欠没伸手抓起她的裤管量她的脚踝大小,以便定做脚镣罢了。
半晌,他突然瞄到她不自在的模样,立时撤去视线,并且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喔,原来你是中国人!”
他的这句话听在邹妍的耳里,有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调调。邹妍相信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应该不是藐视,也绝没有崇媚的味道。但不知怎地,那句简明扼要的陈述让她的心没来由地发凉。
他无视她一脸木然,呵呵笑了两声,故作潇洒地将梳拢的厚发甩了甩,懒洋洋地下了一个结论,“不会成功的。”
这种看扁人的话让邹妍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然后接口道:“你很聪明喔!
还没下水就知道打退堂鼓,我建议你最好买个地球仪,用手指转一下,不用费多少力气就会找到台湾的。”她在讥讽他没地理常识。
他回头丢给她一个奇怪的表情,稍微思考她的话后,皱起眉解释:“小姐,你会错意了,我可不是在跟你说那个。我说的是如果单单只有你和伊朗人做生意的话,就别奢望事情走得顺畅。”
“谁说的算?”她明知他是对的,却仍不甘示弱地反问。
他将厚肩一耸,“我说的算!”
哇!口气倒是挺狂的,唯我独尊得无法无天!邹妍不怀好意地问:“谁又是我?”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宣布道:“阿玛济德。”
瞧他那副得意的嘴脸,阿玛济德又算哪根葱、哪根蒜!他凭什么要她人云亦云?
仿佛知道她在动什么脑筋,他直言道:“小姐,你应该知道分工合作及各司其职这两句话的意思吧!我们阿拉伯男人不分国籍老少,只要谈起正事,都是不乐于跟女人打交道的。”
“我早听说歧视女性是你们这个半岛上的次文化,不过呢,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不碰钉子成吗?”
“那么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这个阿拉伯式的钉子将会很硬很硬。”他不客气的说道。“因为我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铁证,像你这样的女性被歧视不是没道理,冲动、易怒、缺乏稳定与判断力,单靠逞强与耍嘴皮子绝对会吃闭门羹。不过嘛!
心坚石穿,你自求多福吧!”
邹妍的神智陡然清醒了些。其实这个男人说得没错,女人在此地要谈成一桩买卖根本是破天荒的笑话,而她此刻的表现又白痴得像只易怒的火鸡,怎么可能强拗过他,赢得他的尊敬?
她讶异极了,因为这个深具男性魅力的家伙并不是真的那么瞧不起女人,否则早就躲她远远的了。
于是,她懊恼地坦诚:“我也知道,但是我既然来了,就得面对现实吧?”
“我倒不这么想。依我之见,最好的方法是你抵达巴林后,就在当地聘请一位代表。”他自信的风采不时流露,谈吐之间也有种潜德幽光的魅力,极具说服力,“巴林虽属弹丸之地,但工商业极其繁荣,因此其间必定不乏信誉卓著的国际公证公司。这样一来,你最大的性别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奇怪,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或许她一开始就抱着不信邪的偏执,想在这男人掌权的国度里挣得一个与异性平起平坐的机会吧!
邹妍咬着下唇思考他的提议,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老实说,你的意见相当中肯,我会考虑的。”她坦然承认,低头将文件收进公事包内。
他受宠若惊,略带挪揄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一刻不离她身。“谢谢你肯采纳我的意见。”
这反而令邹妍感到不好意思了,她难为情地红着脸颊低喃:“不!我只说考虑而已,不过我还是该跟你说声谢才是。”
像是要躲避他如影随形的目光,她忙将转机大厅巡了一圈,意识到自己登机的时间到了,便将公事包搋在怀裹,匆匆起身对他一鞠躬,诚心地说:“再次谢谢你,阿玛济德先生。”
他仰头对她绽放一朵微笑,慢条斯理地重申:“叫我阿玛济德就好。”
邹妍见他露出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不禁有些心慌意乱,戒心顿扬,连声再见都没说,便仓皇地旋身,朝登机门疾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