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娴完全不懂他为何会冒出这些话,只觉得现在追问他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似乎略嫌晚了点,只得附和:“互相嘛!”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瞄了一下表,语带遗憾的说:“我想多留你下来聊一聊,但是我十一点有堂主修裸,跷了是会被教授杀头的……”
“喔!”邹娴闻言,遽然从沙发上弹身而起,急急地背起书包,“那么我还是先离开好了。”
牟允中眼尖地看着邹娴委屈的表情,思索片刻后,建议道:“这样好了,你跟我一起去学校吧!”
“啊?跟你去学校?!不好吧,我穿着制服呢!”
“又没关系,你就到图书馆温书,等我一个小时。我下午没课,可以带你到郊外走走。你说去东北角晒晒太阳,看海上落日好不好?”
邹娴没跟他说她一大早就晒过太阳了,而且还中了暑,反而如不怕死的飞蛾一般,硬要往“他”这盏活灯扑了过去。
“好!”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现在,邹娴发现自己非常渴望能和牟允中相处,就算他真的说了假话、刻意玩弄她的感情,她也不那么在乎了。
◎◎◎
这一个下午,在东北角岸边,邹娴方才明白,要范姜云把牟允中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主动割爱给别人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因为她终于体会到被人捧在手心上疼、处处呵护的感受了。她也开始懂得在言行举止上偶尔淘气、放肆一下,并且发现这样做不仅不惹人厌,反而添加了些趣味性。
在浅海里游了一阵子的牟允中破浪而出,朝坐在远处岩石上观海的邹娴挥了挥手,“邹娴,你过来这里一下,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邹娴闻声,提着鞋,摇摇晃晃地从坑洞满布的岩石边走向浅滩处,见他手里拎了一个布袋,便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他拉掉蛙镜后,掏开了布袋口,命令着:“先把眼睛闭上,再转过身去。”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邹娴踮脚要去偷睨。
牟允中大力地将邹娴的肩一扳。“你马上就知道了。好,行了,现在可以把手伸进袋子了。”
“不要!”邹娴马上将手缩了回去。“里面一定有怪东西。”
“也有好东西。不冒险是拿不到好东西的。”他哄着她。
“不要,不要!你也许放了小蛇在里面。”邹娴说着急忙要走。
“我还大白鲨哩!”他白了她一眼,很快地攫住她的手往布袋里“一扔”,害不设防的邹娴尖叫起来,她想抽回手却被紧紧地包住,急得她跳脚、迸泪。
牟允中被她孩子气的行为惹得发笑,但仍语带安抚,“放心,里面的东西又没长牙,不用那么紧张,你先试着用指头去触摸看看。”
淌着泪的邹娴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照他的话去做,心想,若他要拿东西吓她的话,就死也不要理他了。
结果,她摸到的第一样东西是硬的,有如石头一般,不过形状却如树枝,有长有短,邹娴灵机一动,马上联想到一样东西,“珊瑚!”说着忙不迭取了出来,果然就是一小截珊瑚。
邹娴得意地举着珊瑚跟牟允中示威。
牟允中一副老神在在。“瞧,里面根本没有可怕的东西。来,再试试看,有更多有趣的东西哦。”
照以前的个性,邹娴会视这种把戏无聊透顶,但现在,她不再这么想了。邹娴的兴致至此被挑动了起来,开始勤快地摸索袋子里的东西。
几个贝壳,被他们认为是海龙王的牙齿,其中有个缺了一小角,邹娴煞有介事地告诉牟允中,想来海龙王也有蛀牙。一个漂亮的玻璃瓶,被他们塞了一张小字条,给丢回海里。最可笑的是,里面竟有一个奶嘴!这是打死她都猜不出来的东西。
最后,是一个黏呼呼的玩意儿,稠稠滑滑的,让她眼睛一亮。“海草,对不对?”
牟允中一脸思索,“海草?我不记得自己有丢海草进去。”
“一定是海草!”邹娴一口咬定,自得意满地把东西给抓了出来,定睛一看,只见一团白白透明如胶状的圆伞下伸出了几根细长的须脚,教邹娴的神经末梢顿时毛了起来。
她猛然将手一揪,两脚踢踏地跺着,大力甩着手,嘶声喊道:“拿开!拿开!好恶心的东西……”
牟允中急忙抓住邹娴的手腕,要搭救那只无辜的生物。“放轻松,它不会伤害你的,这只是一只小水母。”
“我不管,你拿开!拿开!”邹娴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气愤地命令着。
“是,是,是,但你不放手,我没法拿开!邹娴,快松手,它快被你掐得一命归阴了。”
被他猛然一点,邹娴整个人停止跳动,五指遽张,任水母掉在沙地上。适巧,一道潮水朝他们的脚板袭来,及时将那只小水母搭救走了。
邹娴十指微张地呆望退逝的潮水良久,忽然回头诘问牟允中一句,“它……它应该还活着吧?”
牟允中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思及邹娴刚才激狂得跟粒墨西哥跳豆一般,不觉莞尔,再想起她紧掐着水母、却一个劲地哭喊“拿开”的矛盾个性时,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情不自禁的说道:“喔,邹娴,你真好玩,你知道吗?”
邹娴一听他说她好玩,旋即变了一个脸,把刚才受到的惊吓彻底发泄出来,“牟允中,我的胆子小,不是能给你这么玩的!”说完,气冲冲地套上了鞋子,扭身就要走。
牟允中几步追上邹娴,懊恼地将她转了回来,脸带歉意的说:“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你的反应很新鲜、很有趣罢了。”
她的脸色不见转好,反而更难看。“新鲜!有趣!你为什么不去动物园耍猴?那样铁定比‘玩’我有趣十来倍。”
岂料,牟允中泰若自然地回了她一句“何必去人挤人?那里的猴子又没比你可爱!”
他竟拿她和猴子相比!
邹娴简直被他气昏了,两眼死盯着他瞧,气恼的泪水不自禁地滑了出来,彷佛不甘心认输似地,她很快地伸指拭去泪水。
牟允巾见她哭了出来,脸上净是疼惜。他双手轻搭在她细弱的肩头上,语带保证的说:“喔,邹娴,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让你哭了,你这样不叫可爱,还有什么是可爱呢?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这样可爱的你,绝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还说没有!你喜欢捉弄人,受看我丢脸、出丑,从小到现在都没变过。”邹娴两手搓揉着眼,不轻饶他。
听到她的指控,牟允中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解。“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变态!你对事情的反应那么钝,倘若我不这样逗你,可能一辈子过了,你也不知道有个傻子在喜欢你。”
邹娴以眼角轻睇他一眼,然后想着他的话。
牟允中见她静了下来,鼓足勇气牵起她的手,无视她一脸忙然,领着她慢慢沿着浅滩漫步而去。
时届夕阳西下时分,他们并坐在堤防边,静待红火球滚下海平面,这时邹娴多么盼望牟允中能再挽着她的手,而不是礼貌性地扶持而已;她多希望他那动人的唇能靠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而不是隔着远远地谈天说地而已。
在邹娴心底,她明白牟允中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对他的感觉一般,只是……这种好感又能维持多久?
唉!如果她能就此留住他一辈子的话该多好,但范姜云的话像一片乌云,浮在她心上,令她无法开朗起来。
牟允中在七点时,准时送她到家门口,他抬指轻点了她被烈阳晒得泛红的鼻头,叮咛着,“别用力搓,等脱了皮就不会痒了。”然后轻松地倒转机车龙头,往隔壁家门骑了过去。
这么一个亲密、贴心的动作,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应该算得上是种“默许”吧:默许他们的关系已从友谊迈向了爱情!
只是这种不踏实的默许感觉随着时间的消逝愈来愈薄弱,弱到邹娴已丧失了安全感。
因为打从东北角游返的那天后,牟允中就再也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她。
邹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了解牟允中为何不再挂电话给她。终于,百思不懈了五天,她按捺不住性子,主动挂电话找他问个清楚。
八点时,她拨了第一通电话,是他母亲接的。
“邹娴啊,允中还没到家呢!他一回来我就叫他挂电话给你啊!”
九点时,她拨了第二通,是他那个酷弟弟接的。
“什么?要找我哥?他在洗澡喔,你过十分钟再拨过来好了。”
十点时,她拨了第三通,这回换他爸爸来应了。
“啊!找牟允中啊,他刚出去了……去哪里啊?等等,我问他妈妈一下……喔,跟同学登山去了,下礼拜一才回来。要不要留个话呢?”
邹娴知道牟伯没认出她,赶忙说不用,便收了线。
她压不住心底的失落,不了解为什么自己老是为他牵肠挂肚,而他却能那么逍遥地照常过日子。以往暗恋着他时,还能偷偷尝着憧憬的甜美,现在,那种憧憬却转变成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