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找不到话顶回去,急中生智,顺口问他,“你该没忘记你欠我一个恩情吧!”
“当然没忘,你想到有我能效劳的地方了吗?”
吴念香,你不是老说施恩不求报,现在竟敢回头厚脸皮地跟他扯这件事?更何况,跟他串上线那次根本谈不上恩,是命运,对,是命运没错!是他命背运不好!
我调整好心态后,用力掐住话筒说:“想到了。”
“那就说吧!”他的口气听来根本就是兴趣缺缺。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是不是?”
他没跟我掰那一句老掉牙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类的话,只简单地给我一个“对”。
“好,”我鼓足勇气,尽可能地让自己听来很含蓄,“我希望你能陪我过一夜。”
我停止呼吸,凝听他的动静。
有十秒,他没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我轻率地对着话筒喊,“怎么了?你才刚答应我,现在就想反悔了吗?”
“我没说我不想‘做’啊!!”他冷冷地讽刺着,“我只是不太清楚你所谓的过一夜是什么意思?散步过一夜呢?还是跑步过一夜!上夜馆子吃到肚撑翻不了身呢?还是上健身房过一夜?”
他什么意思?他在讽刺我吗,他大嘲笑我努力减肥的傻劲吗?
我突然觉得我这半年的努力都是自费心机的,我还是六个月前的我,那尾自卑、缺乏信心与笨重的抹香鲸。我不懂自己为什么傻到拨出这通电话自取其辱,我跟他本来就只是晋通朋友,他没理由将我放在心上。
“吴念香,你倒是说话啊!”他催着。“我这个精灵道行不高,只能让人心想事成,要我读心我可‘做’不来。”
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那一个“做”字?
我叹了一口气,找了一个台阶下,“算了,就当我在吓你好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同意,但也得等到我们‘做’了。才算有个了断!”他摆明是要我骑虎难下。
“这样吧,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方便吗?”
啊!我愣了一下,三秒后才了解他这个“方便”指的是两种情况。一、问我是不是处于生理期,二、问我是不是处于危险期。
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种事怎能跟人启齿,于是我不答腔。
“那么就是方便了。”他迳自下判断,接着要我记下他租屋的住址。
我一边抄一边问:“你不怕我日后去骚扰你吗?”
“我再几天就要出国了,日后有麻烦也是房东的事。”他那口气仿佛连天塌下来都不在意。
原来如此,兔子从不吃窝边草的,除非它们准备出远门。
他报完楼号后,继续解释路径,以防我迷路、走丢。“楼下大门应该是敞开的,如果不是,你用力推就行了,进门直接到顶楼,左边那一户就是了。我住的那一区巷子多又杂,你确定你找得到吗?”
“找不到,我不会笨到不去找人问。”我一边做记号一边问:“你最近有再奉母之命去相亲吗?”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冷淡地回一句,“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充耳不闻,继续问:“那你的腿伤好点了吗?”
我以为他又要说,他的事不关我的事,没想到他客气地说:“谢谢,好多了,起码不必靠拐杖了,”然后很快地补上一句,“今晚七点,过时不候,还有,记得带一瓶陈年高粱来。”
“陈高?为什么?”我不解。
“我提供过夜场所,你提供酒,这才有气氛。”
“要气氛,香槟不是更好吗?”
这回他大概是被我激怒了,因为他的话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你想多花钱随你意,总之你若没抱一瓶酒来,今夜就免谈!”拜拜一撂,线也随之收了。
我静坐桌前,倚着话筒发呆,直到我听到第二声的收线音轻微地从话筒间传来后,我才明白,这条线路已被窃听多时。
我真想冲出去把苏敏敏吊起来逼供一番,追问她用意何在,但想想,我从以前就知道她不是个行事有分寸的人,窃听又如何?她不可能有什么反动阴谋的。
下午两点多,我从黄副总的办公室走出来,经过总机小姐的桌子时,对方告诉我苏敏敏家里有急事请假回家,我甚至安慰自己,这样最好,免得我当众给她一拳。
第六章
我抱着一瓶陈高,伫足于骆伟位处饶河街夜市附近的旧式公寓前,见半生锈的铁门掩阖着,于是照着他的指示用力推开门,踏着黑暗的阶梯直上顶楼,面对一户缺了扇防盗功能的木门好半晌,确定自己的表走到七点整时,才敢去压门铃。
一声两声响过竟没人应门,我高昂的气势一泄而光,忍不住愁眉抱着酒瓶坐在阶梯上等待,每隔五分钟就去压一次门铃,试过三回仍是无人前来开门后,才失望地走下楼,步行至街口,见到一个垃圾桶,未经思索地将整瓶陈高往桶里投进去,垂首往大街信步游去。
走不到十来步,一辆计程车在前方十公尺的慢车道上紧急停靠,我见有人推门下车,当机立断招手示意司机等我,当我赶上去时,才发现下车站定的乘客竟是一八五先生。
他身着笔挺的西服,左腿的裤管却被截去一段,右肩上扛着一个不轻的箱子,微拖着蹒跚的步伐向我走来。
我站在人行道上,与他面面相觑,怔然地瞪着从箱子里冒出头的果菜青蔬后,似有领悟,一刻钟前堆积在我胸前的不满与愤怒都在转眼间烟消云散了。
“小姐要搭车吗?”司机探头扯喉问道。
我闻言迅速瞄了一八五一眼,见他也是挑眉询问的模样,考虑一秒马上对司机摇头。
司机好风度,招手表示没关系后,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嗯……”我不自然地对一八五先生露齿一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不过份责难,“我想也许我记错时间了。”
他摇头,单脚蹬上人行道,直率地说:“你没记错,我把我的车脱手了,因此没抓准时间,让你久等,真是过意不去。”他的口气听来和蔼可亲多了,不若电话上那般冷漠。
“你行动不便还上超市买菜?”我问。
他点头,“冰箱空了好几天,总得喂点东西进去。”
“箱子让我提好吗?”我想接下他肩头上的箱子。
他微扭身不让我碰箱子,还警告我,“里面有我从公司带回来的书,挺重的,你大概扛不来。”
我想也对,于是轻拍自己的肩建议,“那么让我扶你走回家好了。”顺便补上一句玩笑话,“当然,如果你不怀疑我乘机吃你豆腐的话。”
他涩然道:“你这话说反了吧?”但没拒绝我的好意,只斜睨我一眼。
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一抹抑制的笑意,心里释怀了不少。
一路上,我们皆没开口,两人的心算是贴得最近的一次,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十五分钟后,我再度重返他的公寓,面对狭隘黑暗的楼梯,我才知道要把他这个大个子拖上去,不是简单的事。
于是他把钥匙递给我,建议,“你先上去,这箱东西我分几回提就好。”
我把钥匙递还给他。“不,还是你先上去,由我来处理这箱东西比较好。”
这样来回两次,他右知道我担忧他腿伤的心情,他认输地说:“好吧!我们一起上楼,但你得多担待些了。”
他将重心顾在我的肩头,我则是搂着他的腰拖着他上楼。这一段路上,我的念头一直放在他受伤的脚上,倒忘记他曾经让我心神不宁过。
在费尽一番力气后,我们终于抵达他的寓所,我喘着气地望着他冒汗的额头,见他将箱子放在阳台上的一张躺椅,情不自禁地问他,“你还好吧?”
他没答,反而起身拂去我耳鬓边的发丝,吐了一句让我双倍意外不已的话。
“你苗条归苗条,但还更是力大无比!”随即快速地在我唇边落下一记比蜻蜓点水还轻盈的吻后,理直气壮地问:“我的陈高呢?”
我哑口无言,支吾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在……在……巷口7-11的垃圾筒里。”
“说还在金门的酒厂不是更好。”他以为我又在开玩笑,“忘记带你直说无妨,念在你拖我上来的恩情,我不会把你赶出门的,但在进到我的寒舍之前,我想澄清一件事。你最近换过行动电话吗?”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摇摇头,心情根本还没从那一记震撼的吻回复过来。这该不算我的初吻吧!因为我连回吻他的机会都没把握住。
他从口袋里取出行动电话,问:“那可以请你再报出你的行动电话号码吗?”
我依言照办,他则谨慎地键入我报给他的号码,之后他机子直接往我耳际凑过来。
我听到电脑语音系统从他的行动电话传出,直接转到我的留言信箱后,感到讶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