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笑声中,他转身踩着胜利的步伐离去。
老叟讶然目送,直到夕阳西下,还回不了神。
他挣钱挣了大半辈子,加总起来也不到五十两,没想到今儿个竟然一赚就赚了五十两?!还只是卖了个甚至不值二十文钱的仿玉琉璃?!
那位大侠他是……瞎了吗?
仿玉琉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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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竹镇。
身穿布衣、头戴帷帽的傅惜容在心中默念竖立在一旁的石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总算安下心来。
握紧这段时日成天抱在怀里的画轴,那是她寻人唯一的凭据。
幸好堂姊聪明,找来总管苗大娘询问为她爹爹寻得黄金连理枝的人是何相貌,由略懂作画的她绘制成图,如此一来,她就能按图寻人了。
而她一路问人,照着好心人的指引走了将近一个半月,总算来到大竹镇,这个四川东北、大巴山南麓的小城镇。
在上一个县城--万源县,她问了守城的民夫,他们说不久前有个身形壮硕的黄衫客出了城门,朝东北方向走,而万源县东北仅大竹镇一处,料想应是黄衫客必经之路。
于是乎,她又加快脚程,希望能追上那人,请他回成都帮忙爹爹寻回黄金连理枝。
然而,来到大竹镇,向镇里唯一的客栈询问画中人,掌柜与小二纷纷摇头,傅惜容不免担心起自己在万源县是否问错人、走错路。
垂头丧气地缓行于镇上,对于该上哪儿找人,她是一筹莫展。
「若我再聪明些就好了……」她忍不住这么想,也喃喃地说出口。
若她再聪明些,就能想出应对的法子,也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乱窜。如今只能祈求上天眷怜,让她找到那名寻得黄金连理枝的江湖人士。
苗大娘也说了,那名江湖男子姓原,名君振。
原君振……想到画轴上那张粗犷面容,藏在帷帽后头的小脸蓦然一热。
停!傅惜容及时喊停,手掌按上脸颊,似乎以为这么做就能消去颊上火烫的高温。
待心绪平稳,她又叹了气:「接下来该上哪儿寻人?」
拉开画轴,傅惜容沮丧地凝视已看过多遍、早就记下的脸孔--
两道阳刚的剑眉下,是清朗有神的双目,刀削也似的五官突出分明,不似中原人的温润,让他多出几分不羁的潇洒与豪迈。
那相貌--倒有五分蛮人的粗犷,想必这人的血源有一半不是汉人吧?听着苗大娘描述边作画的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现在当然也这么想,只是……唉,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想这些了。
「请问--」她就近移步到一处专卖古玩的摊贩旁。
丹凤眼扫向摊上「疑似」珍玩的货样--「疑似」一词,原谅她这么想,谁教这摊上的货样都是仿制的膺品,只有几文或几十文的价值,连一两银都不到。
出身于专做古玩买卖的珍芳斋,傅惜容有一双识货的好眼。
然这并非她在意的事,双眸淡淡扫过,心神立即回到正事上。
「请问老伯可曾见这幅画中的人打这儿经过?」
「啊?」古玩摊后,一名老叟抬头,表情茫然。
藏在帷帽后的唇牵起淡笑,傅惜容耐心地重复道:「就是画中这人,老伯见过吗?」
「哎呀!」老叟惊呼一声。
「哎呀?」令人疑惑的反应让她眉微蹙。「老伯,您见过画上这位公子?身着土黄色布衫、身形健壮的男子?」
土黄色布衫……啊啊!「就是他啊。」那个拿五十两银子买他一块仿玉琉璃的冤大头嘛!
「是,是,就是他。」傅惜容喜形于色。「您见过他?」
「见过,当然见过!就是用五十两买小老儿我一块仿古--」啊,啊啊!他怎么能自曝其「假」?!急忙改口:「这位大侠我见过,见过。」呼咙带过。
「见过?」太好了!「他在哪儿?」傅惜容激动地倾向前。
「他……他不在这儿。」老叟佝凄的身子抖抖抖。
那位大侠就算了,怎么连个小姑娘的气势也这么骇人?
世风日下,这票年轻人还晓不晓得「敬老尊贤」四字怎生书写?好歹他也是个「老」字辈的人物啊,呜呜……
知道自己吓到了老人家,傅惜容缩回身子。「失、失礼了。」
「不、不会……」吁,老叟悄悄松口气。
「敢问老伯,您可知这位公子往哪儿走了?」
「三天前才经过这儿的。」让他赚进生平第一笔五十两的「贵客」,他怎会不记得?「我看他一路往北走,步伐挺快的,算算脚程,可能上了山也不一定,翻过山,最近的城镇叫羌坝关,是有点距离,但也不算很远。」
翻山吗?傅惜容暗自倒抽一口气。
自小恪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礼仪,没想到第一次瞒着爹爹出门,非但要赶路,还得翻山!
想到这里,脚底的大小水泡就隐隐作痛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希望这位原公子能走慢一点,让她快快追上。
「多谢老伯。」傅惜容虚弱地道声谢,继续赶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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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奔在山林草丛之间,原君振最后停在一处渊泉边。
清澈的山泉不知从何处而流,穿过层层垒垒的山石,在环绕三面如同屏障般的山壁化成一道银丝,以天幕直落九泉的气势,在山壁下汇集成一池渊泉。
郁郁葱葱的樟树围绕池边,形成第二道天然屏障,提供更为隐密的防护。
青草青,绿树绿,涧水映天蓝。
此情此景让原君振忍不住以他「雄厚」的「天籁」咆吼出满心的愉悦--
「哦--哦哦哦哦--」
啪啪啪啪啪……数以百计的飞禽逃难似的倾巢而出,充分表现出对他天籁之音的「感动」。
其中,还掺杂走兽的哀鸣以及砰砰砰的逃跑足音。
「啧,不懂得欣赏,难怪只能当飞禽走兽。」原君振哼了哼,低眸再看泉水,不满的脸色转为神采飞扬。
小心翼翼放下扛在背后的麻袋,他两三下脱光全身衣物,一个凌空前翻,扑通入水。
「过……过瘾……」虽然山泉冷得他牙齿直打颤,但他还是觉得痛快。
哈哈!连走了四五天,要不就睡在树上,再不就睡在路边,根本没机会好好洗个澡,更别提泡浴了。
今日恰巧撞见这池天泉,就当是他辛苦办完差使后的最佳犒赏,哈哈哈!
说到这回的差使,那叫啥黄金连理枝的东东可花了他好一番工夫才找到哪!
为了这名字既拗口又不好记的宝物,他不但从西安千里迢迢跑来这川境,还深入川西深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问到那宝物的下落;之后,还得充当盗墓贼去扒人家睡了几百年一向安安稳稳的坟。
想想还真不划算,这趟差使至少让他辛苦积累二十四年的阴德减去一半。
啧,若非为了「找」一贯的信誉--「使命必达」这四个大字,他何苦这么劳心劳力又劳神,还缺德地当起盗墓贼?
回头非得让玉昭好好夸他几句不可。
想起远在西安的那张老脸,原君振就有气,那老太婆说出口的话贬多于褒,刺得他千疮百孔,心口鲜血直流。
好在他一直都知道自个儿斤两颇重,在江湖上报出名号,有不少人会双脚发软、欲逃乏力,要不早中了玉昭的计,被她嫌得头昏脑胀,搞不清状况,真当自己就像她说的那般不济,自卑自怜外加妄自菲薄到没脸见人、无颜苟活,甚至一死了之……呃,好像想得太严重了。
总之,这趟回去定要让玉昭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贬他酸他的话来,尤其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前些天经过大竹镇,以五十两的低价买进一块古玉的事。
想到自己将老板开出的价码对砍成一半,他就痛快得不得了,这等优异表现不说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哇哈哈哈哈……
那玉白净好看,这回玉昭绝对会赞叹他眼光独到的,哼哼。
哗啦--妄想过头,原君振整个人往后躺进水里,激起一大摊银白水花。
「啊啊啊啊--」不远处,惨厉的尖叫插进来充当配乐。
「是谁咕噜……」脚下不留神打了个滑,原君振吞进一口天然冷泉。
他划了几下水稳住身子,浓眉一蹙。「谁啊,打扰大爷我洗英雄浴?!」
自古美人入浴号称「美人浴」,那他这江湖英雄入浴当然就叫「英雄浴」啰。
有异议?
无妨,先经过他铁拳这关再到他面前抗议,他原君振在此等着讨教便是。
「啊啊啊--」惨叫声仍持续着。
「哇,吵死人。」原君振索性钻进水里,来个「耳不听」为净。
「啊啊--救命啊啊啊--」魔音穿透流动的山泉,随着水面下暗涌的波流传进原君振耳里。
闲事莫管,旁人莫理,他可不是玉昭口中所说--那种好奇心起就跟着哇啦哇啦大叫凑热闹的人,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