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天的琴根本是白弹了。
拓跋仡邪不想让老人失望,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我们进城不到一天,名气还没传开嘛!不过,倒探到一个好消息,住在城郭东门附近有个永和里,那里住了一些有钱的官爷,他们之中有人会在正午以前,沿着流过这个城门的阳渠,摆出一里长的食物免费供人取用,所以我特地要大伙起个早,带你进城开眼界。”
“喔!这里真有你说得那么富庶啊!应该不是天天有吧。”
“一年一次嘛!他们说了一个节名,让我想想,好像是……浴佛节吧!但这个时节可万万提不得那个‘佛’字,所以只管闷声吃东西就好。”
“佛?!”乐企跟着少主念着,“到底是什么节日能这样任人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达’(即BUDDHA)嘛!这里的人偏爱念成佛陀或浮屠,咱们不必理他庆祝什么,反正提不得的禁日,你就别再问那么多,弟兄们有得吃就好了。”
这时,排在他们面前的人开始大幅度前进,拓跋仡邪赶忙牵起马儿,搀着老人跟上前。
第三章
“娘!娘!赶快来唷!还有一桌没排上哦!”
一个身着绛红罗裙、头顶系着小云髻的女娃儿提起双腿,用力摆动双肘,像朵彩霞似地飘进一名娴淑少妇的怀抱里,气喘吁吁地扯着母亲的裙裾,嚷着:
“娘,少一桌,少一桌,只有一百零七桌而已!”
薛氏被女儿大惊小怪的样子弄笑了,遂放下手边的工作,从腰间抽出手绢为十二岁大的娇女儿拭掉额上的汗水,挑开她颈后湿黏的长发;拍拍她因剧烈奔跑而泛起红晕的脸蛋,说:“好,好,少摆一桌,娘听到你的话了,会马上教人再传些素菜上来,倒是你,又不听爹爹的话,偷溜出来了?”
“娘也没听爹爹的话,趁他一早上拜访朋友,才溜出来的啊!”小女孩嘟起了嘴,慧黠的眼珠子瞅到母亲难为情的脸色后,噗嗤笑了出来。
“你哦!人小鬼大,爹爹若没问,你可别抖出这件事,如果娘没出来料理、承接这档子事的话,就失去举办这活动的意义了,对不对?”
“对,所以我也要帮你发馒头,我的算术很好哦!只消一眼最少可以算出二十个人头!”
“不可以,稍后太阳一大起来,你不热昏才怪,惠儿乖乖,娘要你找个遮棚端坐好,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由仆人做。”
“我要帮忙嘛!”小女孩眉心一拧,睁着无辜的大眼说,“娘,惠儿很健康的,这么短的时间,才不会倒下去哩,你让我留在这儿陪你嘛!我听赵总管说,今天人会很多,爹又没多请人来帮忙,你留我下来,总是不无小补吧!”
“可是待会儿人群一旦集结起来,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如果你一个闪神,被人抱走……”
“娘,我不会闪神的,我会很小心地站在管事旁边发馒头的,倒是你把我搁在一边,那才真的危险哩!”
拗不过口才伶俐的女儿,薛氏只好点头了,“好吧!那就先套上围裙,免得弄脏了裙子。”
“嗯!”窦惠高兴地笑了起来,两梨藏着胜利微笑的酒涡在双颊间浮现,她从母亲怀抱里抽身,转头像个小天女似的跳啊跳,迈开小巧的丝布鞋,朝好几笼盛着馒头的木箱飞奔过去。
活泼的她一路上还跟好多仆人打招呼,认识与不认识她的人,都被她开郎的笑声与慈善的面容吸引住。
过路的老弱妇孺,皆忍不住停下脚步,瞄了热力四散的她一眼,互相打听着。
张家的大婶凑耳探听了,“哪家的小姑娘啊?”
李家的大娘迅速地将嘴贴上了对方的耳,解释:“窦宪老爷家的千金,最小的。”
“啊!就是大家传的天才女童嘛!四岁大时就能识字背诵论语的那个吗?哇!
这么可爱啊,以前从来没见过面呢?几岁啦?”
“才十二足岁吧!”
“没有定过亲?”
“有没有被人暗定下来,我不知道,但是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想一大堆高门子弟都被皇上留在平城宫里,其他的乡绅大概没敢上门高攀吧。”
“喔,那倒可惜!不过也难怪,这年头女孩子若把书念得比刺绣还好的话,是会让另一半汗颜的,对了,说到成亲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城南的许家打算提前嫁掉小女儿了!”
“真的吗?许家最小的不是才十二岁而已?而且姿色不怎么样啊!”
“我也是这样想啊!不过男方也快到从军的年纪了,急着讨媳妇进门,望明年有个子嗣可抱,为了让女方点头,抬上门的聘礼可是有五台牛车那么多呐!”
“唉!我说许家女人往后可真是好命一世哦!”
“我看未必见得吧!今年正逢闰六,是寡妇年啊!”
“对喔!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年根本不宜婚嫁的嘛!”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你得想想,现在的日子虽比以前好过一点,但边防战事可从没间断过啊,若没到太平年,逢不逢闰六,年年都有人当寡妇的,不说别人,就说我俩就好了。”
“说得是啊!不如不嫁得好。”
说完,两人朝忙碌的窦惠看了过去,双目交接后,无可奈何地耸了一下肩,挽着菜篮走了。
一个时辰后,人潮如蜂群般地从四面的十三个城门涌进洛阳城,朝城东聚集,在窦家大院附近的修梵尼寺前观看拜佛仪式,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法会才告圆满。
等到所有穿着平民深衣的诵经队伍离开后,大家相招地一涌而上。
没多久,窦惠前面聚集了好多人,其中有衣衫褴褛的乞儿、有面带菜色的浪浪汉,也有被男人逼出来要食的穷苦妇孺。仿佛怕没得拿,大伙你推我、我推你,有人一手抓了一个馒头犹嫌不够,又迅速抄了三个抱在怀里,怕被人认出来的甚至抓了就跑,结果是把整张木板桌挤得嘎嘎作响。
“别挤,别挤,馒头有很多,一定够大家用的,各位大叔大婶们排个队吧!”
原来满心欢喜的窦惠这回可是傻了眼地愣在那儿。
仿佛不把小小年纪的窦惠放在眼里,他们还是自顾自地抢着。
不到五分钟,一箱三百个馒头被抢了个精光,只留下她小手上的两个馒头高举在半空中。
有人甚至要伸手去抢她的馒头,被她闪掉了。
大伙眼神凶恶地念着:“哼,还不赶快把食物搬出来,大善人是当假的吗?”
“对嘛!给个食就这么了不起?”
“是啊!姿态摆得这么高!”
窦惠一听,心里顿时受伤,她忍着泪,转头看到管事尴尬地端出另一大笼的馒头后,抬手制止,“不行,你别抬出来。”
听她这么一宣布,大伙哗然,本来贪婪眼神瞬绽凶光,一句句的市井秽言便冒了出来。
窦惠转头,严肃地说:“你们若不愿按照规矩来,就必须等到最后才可以用餐,这些馒头应该优先让体贴他人的人取用!”
“什么?你这个小娃儿,说什么鬼话,我饿都饿死了,哪有时间排队啊!笑死人,又不是等死。”
窦惠瞄了说话的矮汉,见他怀里堆了八个馒头,便说:“这位大叔既然已经拿到食物了,就当让别人取用才是。”
“你说什么笑话啊!我家有二十来口的人要养,这么点东西怎么够用!废话少说了,赶快把东西拿出来。”这矮汉的态度乍看之下,还真像土匪哩!
不过这个节骨眼,大家只怕自己拿少了,才不管是非道德,也就跟着起哄,“是啊!废话少说,赶快拿东西出来!”
择善固执的窦惠将手中的馒头递给站在角落两手空空的人,再转身拿了一些,依样发给其他体弱的妇孺。
她的作法让那些贪心的人震怒起来,纷纷敲着木板抗议着。
先前抢了八个馒头的矮汉腾出一只大手,就要往窦惠的脸上抓过去。
忙碌的窦惠没料到对方会报复,根本没有闪躲的意图,于是小脸登时被这名鲁汉子掐住了。
站在身旁的懦弱管事只知睁大眼,闪到一边。
矮汉紧扣住窦惠的颊,张着一口黄牙威胁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不拿的话我就要抓破你的脸。”
窦惠一脸凛然,正要开口拒绝时,一个带着浓厚外地腔的声音便从矮汉的头顶冒出来。
“我要是你,就绝对不会这么嚣张!”
矮汉的头发被人倏地一揪,整张脸被迫朝天仰起,不到一秒,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捏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按,痛得矮汉嘶声惨叫,一颗颗的白馒头散落地上,掐着窦惠脸蛋的手也登时张开。
窦惠被人松开后,忙退一大步,她看见挺身为她解困的高个儿男孩不容矮汉挣扎,轻松板过他的身子,疾风迅雷地抡起结实的拳头,直往矮汉惊慌的大饼脸捶了进去。
高个儿少年的动作敏捷得吓人,窦惠才刚出声大喊:“别打他!”时,他没长耳朵的拳头就再度登落在对方的下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