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把拓跋仡邪训练成一个实际的人,他不愿这个和善的老总管误会自己的身分,便坦然说:“我是被窦惠小姐买下的奴工,你们没必要对我这么客气。”
赵廉体谅地笑了,“你的身分为何我不管,我所管的是,你目前的身分仍是窦老爷的客人,如果你拒绝的话,惠儿小姐会很难过的。”
拓跋仡邪迟疑了好久,领着赵廉走在前头,“好吧!就看在她的面子上吧!她……没挨骂吧?”
赵廉耸了一下肩,跟了上去,“这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女儿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名陌生男人抱在马上骑的话,我是绝对会让她吃一顿鞭子的。”
拓跋仡邪荒谬地愣了一下,“她……还是个小孩子啊!”
赵廉的脸幡然一变,非常严肃地说:“不是罗!她已十二岁,可以嫁人了。”
十二?!天啊,西域的女孩在这种年纪是熟得跟粒哈蜜瓜一样了,怎么可能有像她这种形状的长豆?他还以为全身干扁的窦惠只有十岁而已,而猜她十岁,那还是因为她个子高的缘故。
现在她可以了解窦老爷有怒无处可发的痛苦,因为窦惠天真的以为她父亲纯粹是恼她不听话,殊不知是烦女儿少了一根“男女之大防”的筋。
☆☆☆
空荡偌大的房间内,窦宪跪坐在席上,双手环抱胸前,歪着脑袋紧瞅着女儿瞧。
瞧她还是个孩子模样,但他却得提醒她身为女孩子的危险性,或许他该等惠儿的娘醒来后,再让她肩起这个责任;但随即想到,娘子跟女儿一样天真,能否把他的意思传达给女儿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更何况不趁此机会开导女儿一顿的话,时效过了,她准会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
于是他端挺起胸,从袖里掏出一柄扇子,朝女儿重点了一下,警告地说:“惠儿,今天这番话本来是该留予你娘亲说的,但是你娘病了,所以爹只好代劳了。”
窦惠将头点了下去,表示知道。
“告诉爹你多大年纪了?”
“十二了。”
“十二岁了!你可知道,你娘在这个年纪时已经进了窦家,三年后,就生下你了。”
窦惠拧眉想了一下,为这不搭轧的话题纳闷着,然后慢摇了头,“娘没跟孩儿提过。”
“你大姊窦媛七年前嫁到平城时也是这个年纪的。”
“嗯!”窦惠仰头想了一下,“好像不是,她是十四岁才嫁的。”
“那你记不记得你二姊窦娟是几岁于归的?”
“就前年嘛!”
“几岁呢?”
“十三。”
“有几个娃儿了?”
窦惠不解地问父亲,“爹,你是不是连姊姊们的岁数和自己有多少个外孙都忘了?”
窦宪脸一绿,扇子一撑,不怏的说:“什么话?爹四十还不到,怎么会忘?你别老是在我说东时就扯到西,快回答我的问题!窦娟生了几个娃儿?”
“两个啊!”
“那你知道小孩子怎么来的吗?”
“这我知道,石榴里蹦出来的嘛!”
窦宪听得差点击胸,但他强忍大笑的冲动,蹙眉问:“谁跟你这么说的?”
“我娘啊!小时候曾去过白马寺,看见石榴长得这么大,”窦惠用自己的双臂画了一个小圆,“我就问娘,为啥白马寺的石榴比我们家的石榴大得多?娘就说,因为白马寺的石榴里面住了小儿,如果城里有妇人求子不得,只要偷得一粒石榴籽,回家种,等籽发了芽,那么来年得子便有望。”
窦宪听得想一头撞墙了,“妇人之见,简直是瞎扯一气!”
“才没有!娘就是这样做,才生下窦宛的,爹想想看,您讨了三任老婆,都是连生女儿,母亲是第四任,如果她没那么做的话,我们家一窝子都是女生了!”
“那是巧合!”
“可是……”
“别反驳!生窦宛那件事,爹说是巧合,就是巧合,你那时才五岁大,娘即使说了一大串,你还是不会懂的。”窦宪气恼地将肘放在小几上,“怪来怪去都是我的错,没让你跟姊姊们进织房学手红,让你白念经书、药理,到头来还不是该嫁人。”
“爹!我不要嫁人,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窦宪的确答应过,但那时她七岁大,谁能料到她的记性会这么好,老把儿戏的话当真,“不要嫁人,并不表示你可以这样任男人搂搂抱抱!”
“任男人搂搂抱抱?!”窦惠一脸冤枉。
“你敢说载你回来的少君没有搂着你、抱着你吗?还没羞没臊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知不知道你的名誉已经毁了一半!”
“爹,他是怕我摔下地啊!而且人家甫从外地来,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习俗。”
“所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而你之所以犯错,就是因为我没把你教好,总归一句话,错在本人!”
“爹,这事跟您没关系的,您为什么要把错揽上身呢?”
“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愧疚!”窦宪从席位上起身,双手背在后,说:“不过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丑事,倒让我有了一个拒绝别人提亲的借口。”
“提亲?!”窦惠愕然一愣。
“三天前刘宋的朝阳王送来密函,意在迎你南下,打算征你为信女,好进官选妃。”
“选妃?!为谁?”
“有消息传来,刘伟之将于近日内被封为太子,如果一切不变的话,他希望你能南下至建康。”
“爹!我以为咱们家的立场是效忠魏帝的。”
“乱世之中没有效忠不效忠的问题,只有利与害、生存与顶灭的差别,为了在洛阳生存,你曾祖和祖父不知提供多少金银、马匹、军饷给胡主,才在官廷里弄到一个小小的官位,以求明哲保身,但是我们是汉人血脉的事实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你是真的要我去建康罗?”窦惠愁着小脸问。
“当然不愿意。”窦宪一脸愤慨,“我的心虽偏南,但是仍没有强到让我冒险的地步,何况,南方局势是乱得一塌胡涂,贪官腐政者争权夺利的情况相较于北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若是在北方,好歹有爹为你撑腰,一旦南下,是凶多吉少,就算选上妃子,又能怎么样?我倒宁愿你当个尼姑哩!”
“爹!”窦惠的脸上浮现一丝惊喜。
“稍安勿躁!”窦宪遏止女儿的兴奋,继续道:“今天正巧发生了这椿意外,你因祸得福,让我有了这个借口回绝对方的提议,只不过,消息一走后,你要找个好人家嫁的机率就小很多了!”
“爹,我已经跟你提过好多遍了,我不要嫁人的。”
“那也不行出家!我答应你娘包藏僧侣这回事已在铤而走险了,若家里再有人出家,一旦消息传至平城,全家都不好过,所以,别再提了!”
“是。”窦惠一脸落寞,想起拓跋仡邪的事,“那么那位哥哥的事怎么办?我答应要给他十三张羊袄的。”
窦宪面无表情,“你还真大方,拿十三张皮袄、一只金簪外加一个神医买下人家!”
“原来爹早知道啦!”窦惠不安地咋舌,“娘跟您说的?”
窦宪觑眼瞪着女儿,“她没机会说,就昏倒在我的牛车里了。”
窦惠身子一挺,眉遽皴,“那爹怎么会知道?”
“因为……”窦宪贼贼地冲女儿一笑后,噘起嘴说:“我就是那个想以一百疋布文买下拓跋仡邪的人!”
窦惠的睇眼登时如铜铃一般,“爹啊,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娘在那里了?”
“我若知道的话,还会让你们母女在那儿瞎搅和、扯我后腿吗?”
说的也是!窦惠无奈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爹打算拿他怎么办呢?”
“你又打算拿他怎么办?”
“随他的意思啊!我又不是真的想畜奴,爹,我们招待他,替他的族人疗好伤后,就让他们走好不好?”
“不成,你当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更何况,我当初的打算是将他买下来,做你的保镖的。”
“保镖?!爹,你太夸张了,我们又不是王卿贵族,有必要这样严加戒备吗?”
“本来是有必要的,但现在不用了。”窦宪回看女儿天真的表情,欣慰地说,“好在发生下午的事后,可以让我喘口气了,你替我想想,该派给他什么职务好呢?”
“放他走最走。”
但窦宪自言自语,开始安排拓跋仡邪的工作了,“听说他骑术精湛,那么驯马的技巧也应当不差,那么早上就让他照料马好了,如果你又要偷跑到尼寺去的话,我就叫他紧盯着你。”
“爹,求你放了他吧!他不是那种当奴隶的料。”
“才不要,”窦宪自在地煽着扇子,“我很喜欢这个有着皇室大姓的胡小子,虽然他的个性野了点,但能精通外语,表示他的资质不差,若调教得当,不出两年该可取代温贵的职务。唉!只可惜的他的身分不高,要不然,招赘进来做女婿倒是挺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