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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上眼,调节一下刻意压抑住的情绪呼吸,再睁开眼时又是谈笑风生的样貌。

  「谁跟你说扇子的事了?」元震靠近李公子,一手热络地往对方肥厚的肩上一搭,唇边浮现迷人笑痕;他在李公子耳畔低声笑言:「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不如到我院落,我房里藏着两瓶这次从西方带回来的异国美酒,咱兄弟俩好好尽兴的干两杯。」

  「哈哈!却之不恭,却之不恭!」李公子笑容满面,能得此机会和元震打好关系,往后银两就赚不完了。

  「各位,我再令人布菜,可别客气啊。」

  元震不忘招呼其他宾客,多名仆佣侍女在庭园各处忙碌穿梭张罗,交织出一幅初秋夜里华丽的豪门夜宴图。

  「那位元震少爷是什么大人物?瞧他风度翩翩,长得又好看,气势颇为慑人……」外地青年看着元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了好久都没人回答他,青年眼神迷惑地往四周一扫,才发觉大家都像看到怪物一样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是他头上长角,还是屁股生了一条尾巴?为何这样瞧他?

  有人先说了话:「就看他衣着寒酸,怎么看都不像是元府请来的宾客,又是个外地人,不像是和元府有交情的样子,对京城的事全都不了解,还愣头愣脑的,这人到底是谁?l

  「说得没错。凭一个穷酸书生都进得了元府大门,那咱们又算什么?」

  「说得好。喂,书生,你是偷溜进来的对吧?老实招认,我们就不拆穿你,不赶你出去。」

  「什……什么偷溜进来的!」外地青年紧张得结巴,飘动的眼尾余光刚好瞄到一抹走过凉亭的身影,他如见救命恩人般街上前去扯住那人衣袖急道:「唐大哥,快来帮我解释!」

  「嗯?」看书生满头大汗,唐劭劲当下就明白了。他步上凉亭,向大家解释:「这位夏公子是我家乡好友,我收到元府请帖,刚好夏公子到寒舍拜访,我就带他一起前来赴宴。」

  「是这样啊。」难怪凭他一介寒酸书生,能进得了元府大门,原来背后有状元郎撑腰。

  一见危机解除,姓夏的书生好奇心又起,兴匆匆地再次追问:「你们还没告诉我元公子的事呢,请各位多讲一些给我这个外地人听听吧。」

  「要问元震的事,问你唐大哥再清楚不过。」

  唐劭劲毕竟是新科状元郎,前途大好,就算瞧不起他莫名解除和雩姬婚约的作为,嘴上仍是客客气气,不敢稍有得罪。

  「真的?唐大哥你和元公子是好友?那可得好好讲给我听听!」书生兴奋道。想多了解一些京城的事,省得让人当成土包子,那种感觉可真不好受呢。

  「不好在人背后说长道短。若真想结识,我私下再将你引荐给元公子。」

  唐劭劲没当场拒绝,向在场人士抱拳一揖,道:「不打扰各位闲谈,我先告退。」语毕即匆匆退场。

  「这是怎么回事?一阵风似的。」

  「真不解风情,别理他了,咱们继续喝酒聊天。」

  「好、好!干杯。」

  谈笑声又起,书生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看唐劭劲背影,再看看豪气喝酒的宾客们,心里明白以唐劭劲刚直的性子,必不会多嘴批评他人;但现场这些受邀而来的宾客们,又有多了解元震呢?

  没多考虑,他提起脚步追上唐劭劲。

  「唐大哥,你真的会将我引荐给元公子?」还急喘着,就迫不及待追问。

  唐劭劲停步,略显深沉世故的眼眸凝视着满脸兴奋的家乡朋友。「你对他很好奇?」

  「对对!我好奇!」双眼晶亮。「元公子是富家少爷,不过就我所见,觉得他似乎跟一般有钱公子不大一样,也说不上有何不同,就是眼神特别吸引人,看他表面圆融,谈笑之间却又不经意流露出算计精光,他对李公子所有那把扇子的来处,似乎很有兴趣呢。」

  唐劭劲面色一暗,提步前行;书生见状,马上又黏上去。

  「大哥,别再吊我胃口了,你快说吧,和京城有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我不想再被人当成土包子了。」

  唐劭劲再次停步,轻叹口气,抬头望向点点星光的深蓝夜空。

  「从家乡到京城的千里路途,耗尽我所有盘缠,在我穷途末路之际,元震适时出现帮助我,是我来到京城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在我功成名就之前,就把我当成多年至交,对我推心置腹,更让我住在元府,直到我高中状元,入宫受封。」

  「啊,他对你真好。」

  「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他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般好。或许他本性即是如此,帮助一个人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

  「我想他是惜才爱才,事实证明他眼光精准,扶助状元郎,他居首功,真是一个好人。」

  书生暗恨当时因为他家师傅离家出走之故,他忙着寻人,没和唐大哥一起进京赴考;若他来了,说不定也能交到如此好友。

  唐劭劲望着夜空,好久之后才答道:「好人吗?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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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天寒,湖水结冰,可在其上行走;太阳忽隐忽现,轻融枯枝上的白雪,天地间一色的白,只有无声的静寂无限蔓延。

  沈雩一向偏爱在室外作画,移出画架和椅凳,漫不经心地在纸上着了基色,看着雪片翩然飘落,她心思一动,仰起僵冷的脸,感受冰凉雪花落在脸上的感觉,白皙面孔露出浅浅笑意,为这安静如画的美景一笑。

  她的手都僵了,无法拿稳画笔,丹青颜料拿到屋外没多久便冷硬结块,搅都搅不动,遑论上色。看来是该回屋里避避寒。

  正想起身收拾画架,画纸却被一阵突来的强风吹落,飘往前方湖心处。呆愣一会后,她轻步上前,蹲下身要捡拾,掀拈画纸一角,才发觉纸张已经被湖面给冰黏住。

  蹲在画纸旁,研究画在纸上的浅蓝色天空,丹青还未干透,就先冰凝,吃不上色,此刻画纸又受冷,蓝色天空彷佛将从纸上脱出,沈雩深觉有趣,伸出食指碰触云色。

  手指才刚触及画纸,耳畔就传来清脆的碎裂声音。是什么声音呢?她懒得多想,指腹还流连在画上。

  接下来的事,快得让她无暇思索,飘忽的神魂一下子被拉扯回来。

  湖心薄冰受重碎裂,往内深陷,露出灰浊的湖水颜色,眼见她就要陷落深冷湖中,她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碎冰奇景;一双毫不怜香惜玉的健臂往她纤腰用力一揽,极其迅速地将她拉离危险区域,后退到安全位置后,她仍迷恋地看向方才她蹲踞的地方;一眨眼工夫而已,前方冰碎裂崩,一块一块往湖里掉落,连同她的画纸,一并被吃了下去。

  「啊。」她轻逸出声,像在叹息。「画纸没了。」

  「妳是在可惜那张纸吗?」

  头顶上有道沉怒嗓音朝她劈来,宽厚大掌紧掐着她瘦薄双肩,用力转过她身子。沈雩迷迷糊糊地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是张暴怒的青年相貌。这人是谁?她不认识。

  沉默着不说话,男子见她无言,怒火更加扬炽。

  「妳差点掉进深冷的湖水里,妳知不知道?!如果真掉进去,不管多快将妳捞起来,妳都难逃一死,妳知道吗?!」

  男子如雷的暴喝,终于震回她飘远的思绪。她眼睫轻合,再睁开时,转瞬间像变成另一个人般,以锐利冰寒的眼神与男子对视,对他的怒火毫不畏惧。

  男子没意料到她的神情会转换如此之快,双掌一松,沈雩在同时间后退一步,脱离了他的掌控。

  两人相视无语,一如冰一似火,互不相让。

  这人是谁?僵持一阵子后,沈雩先撇开视线,对他扬火眸光中透露的一丝情意感到厌烦,转身就要走,连画具都不管。

  「妳还没道谢呢。」男子拉住她手腕,讶异于如此寒天,她居然穿得这样单薄;透过棉布衣料,可以清楚感觉她腕骨的形状。

  她侧身与他面对。「我开口求你救我了?如果没有,那就不需道谢。」口气凉冷,等他自觉无趣而松手。

  「我真后悔方才拚了命去救妳,不但得不到一句谢,还被冷嘲热讽,早知如此,就眼睁睁看妳掉下去好了。」他只好自我解嘲,手却不愿松开。

  「也许那样反而好,谁叫你多事。」

  她的冰言冷语似真似假。也许真的落入湖中,不再受这世间俗规禁锢,对她而言反而好。

  男子眼底翻涌着许多情绪。「妳竟如此轻贱生命。」

  她薄唇勾勒笑意,像是在说:那又如何?

  他目光一凛,心绪转折快如闪电。他温温一笑,解下身上披风,往她身上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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