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去年就已经丈量过了,我家的地完全都不在征收的范围内……”望着自己心爱的花圃,映蝉的心直往下沉。
“去年是去年,你忘了去年年底改选过乡长了吗?现在这条路已经决定要“截直取弯”了,全部往你家这个方向拓宽八公尺。”
“什么?!”映蝉闻言尖叫了起来。老天!八公尺,别记是花圃,只怕连正屋都要被拆到了,这……太离谱了!
“没办法,因为对面那一边全是乡长亲戚的地,所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恍若被几万吨的沙石所淹没,映蝉因为过于气愤,整张娇俏的小脸涨个通红,胸脯也因为急促呼吸而激烈的上上下下剧烈起伏着。
那些测量人员在完成这一段的工作后,又将仪器全部收好,往下一段住家前的空地而去,依样画葫芦地做着他们的工作。
“春报种花钿,初筵木权旁。没想到这棵木权才种下三年不到,就要面临被移走的命运。”感伤地笑笑,映蝉摘下花瓣白得近乎透明,而且沾染了黄色花粉的花,莫可奈何地自言自语。
“我记得白居易也有一首诗是说木权的——松柏千年终是朽,权花一月自成荣——世事方看木权荣,这都是无法预料的事,况且这也是为了要拓宽道路……”将花自她手中接过来,轻轻地别在映蝉耳际,刍荛扶着她继续往皮家大宅走。
“其实权花朝开暮谢的瞬息无常,我早就了然于胸。我只是……只是有些感慨,国家已经这么艰困——尽管有钱,却还是四处碰壁的状况下,竟然还有人这么的自私,利用公权力来炒他家私人的利益,再这样下去,国家还有希望吗?”任由他搀扶着,映蝉对他亲密的接触和身上所传来的清新气息,顿时尴尬了起来,只得没话找话地说上一大串。
斜斜地倚在门边望着她,刍荛脸上的神情如罩上一层雾,令映蝉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映蝉,我想了很久,或者我们干脆就把皮家大宅重建过算了,反正趁着现在后头还在整地,把这前头的老房子也打掉,然后……”
“不。”不待他说完,映蝉已经断然地否决掉他的提议,“皮家大宅是我的家,我希望它就一直维持这个样子,然后传给我的子孙们,我这么希望,爷爷也这么希望着的。你大可以更动后面的屋子,但这正屋绝不能动,我……”
映蝉的话还在嘴边,突发其来的一阵晃动,使她嘎然停住,惊惶地盯着整幢房子如被个大力士左右撼动般的摇动,头顶上的日光灯闪烁着不明的光线,桌椅全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屋互也随着震动,夹杂着灰尘一片片地往下砸。
在映蝉的尖叫声中,刍荛一把抱起她,用自己弓着的身体为她掩护,抱着她跑到门前的花圃中,而这,免不了又踩死了几株原本昂然独立着的百子连紫色花朵。
“啊!我的尼罗河百合!天哪,我花了很多心血才培育成功的花,你竟然把它踩死了!”映蝉还来不及跟他理论,便在周遭一阵哗然声中,愕然地看着皮家大宅,已经像艘中弹正在沉没的巨舰般,缓缓地往后面滑下去。
“皮家大宅!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双手捧着脸颊,映蝉只能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皮家大宅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斜“挂”在那里。
匆匆忙忙地由后面的工地跑过来一大堆的工人,那工头一见到刍荛,随即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扬先生,刚才的地震使皮家大宅前面的这幢地基松垮了,所以房子整个滑进我们所挖的地下室里……”
等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工头的话才一点一滴,慢慢地渗进了映蝉的知觉中,她立即瞪着刍荛那莫测高深的脸。
“放我下来。看看你干的好事,如果你胆敢毁了皮家大宅,我不会原谅你的!”映蝉火冒三丈地磨着牙道。
“小姐,这是因为天灾,地震……”工头委婉地想劝映蝉。
“我才不管什么天灾还是地震,若不是他非要把房子改成那种莫名其妙的莎土比亚房子,皮家大宅也不会……”因为太气愤而说不出话来,映蝉塞着脸,一拐一拐地朝已经倾斜的皮家大宅走去。
相较于她的激动,刍荛却是平静地尾随着她,不时在她颠簸之时,伸手护卫着她。
“我设计的是都铎式的房子,因为莎士比亚出生的农舍碰巧是都铎式的,而且那种农舍式的房子跟这里的景观也十分契合,所以……”没有烟火味的,在映蝉三番两次地推开他伸过去的援手后,他仍然平心静气地解释着。
蹲下身去仔细观察皮家大宅的状况之后,映蝉直想狠狠地咬他一大口泄恨。由于滑的方向十分怪异,使屋子和平地间形成个约七十五度角的斜度,屋子的基座恰好被新挖出来的地下室空间的墙壁卡住,就这么样的“挂”在那里。
扭伤的脚很不客气的提醒着她,强忍着椎心之痛,映蝉咬着下唇地盯着全往倾斜的那一方滑去的家具,惟一想做的事就是抱头痛哭。
伸出手到她面前,看她一副很不屑的转过头去,刍荛强忍到嘴畔的笑意,“别逞强了,你的脚踝受伤,蹲久是会引起骨膜发炎的。让我扶你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况且在脚还这么痛的时候,你又怎能专心的气我呢?”
闻言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映蝉很不情愿的发现他说的还真有道理,但是……她嘟着嘴地望捏刍荛那满怀笑意的眸子里。
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扶着他的手臂,任他双手搂着自己的腰,将自己扶立起来,映蝉努力地瞪大眼睛,希望能用谴责的眼光杀了他。
扶抱着映蝉走到花圃外以空心砖围成的花圃通道,刍荛忍不住要感谢这场地震来得正是时候,起码他可以不必多费唇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连前面这一进也重建了。
在闲暇时,他经常趁着天气清朗时,以轮椅推着皮皎苗到加护病房探视他的养父扬皓笛。这对已经生别离一甲子的兄弟,在经历这次死别的威胁之后,彼此之间已经有所觉悟,也更加地亲密了。
“刍荛啊!我刚才跟我兄弟商量过了,反正都是要整修,你不如把主宅也打掉重建,将来你跟映蝉多生些孩子也才够住啊!”虚弱的扬皓笛只是一提到刍荛和映蝉的婚事,立刻就是精神百倍,亢奋得要护士一再制止他才行。
“大哥,我那个孙女儿的脾气啊!我这个当爷爷的比谁都明白。要她答应重建,简直是门儿都没有!”
“那,她跟刍荛都要当夫妻了,这事儿会难搞到哪里去?人家说夫者天字出头也,丈夫比天还大,口刍荛说的话,她敢不听?”带着浓浓沙文主义的色彩,扬皓笛虽躺在床上,但仍大声地发表他的谬论。
一旁忙碌着的护士们,不是不以为然的挑高了眉,就是大摇其头,或者干脆掩嘴偷笑的跑出去。其实不只是她们,就是连向来当惯被乡人敬重为仕绅的皮皎苗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受新式教育的刍荛。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这年头变了,这些年轻的一辈,谁像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啊?现在的人讲什么男女平等。况且我家那丫头,也算是被我惯坏了,倔起来连我都拿她没办法。”
“哼,刍荛,难不成你连个女人都制伏不了?”严厉的目光在刍荛脸上扫射着,扬皓笛语气中有着揶揄。
“既然是要当夫妻,就没有什么制伏不制伏的说法。我尽量跟她沟通,毕竟年长她几岁,让让她也无可厚非。况且我们的生活环境跟个性的差距颇大,要适应彼此总需要点时间。”不卑不亢的说着,刍荛削好一颗苹果,交给两兄弟一人一半。
“如何?兄弟,把你的宝贝孙女儿嫁给我儿子,这你总该放心了吧?”听完刍荛的话,扬皓笛骄傲的对着他的兄弟自吹自擂,“我告诉你,即使是你家的闺女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我家刍荛更好的人才了。”
“这我相信。但那丫头的烈性子……”
“还不简单!趁她不在之时把地基挖松,然后用怪手一推——轰隆,房子就夷为平地啦!到时候她不肯改建也不成啦!”颇对自己的计谋沾沾自喜,扬皓笛兴奋得双颊潮红、手舞足蹈的。
“多桑,注意你的血压,这件事我会设法的。”在护士频频使眼色之际,刍荛婉言地劝着养父。
“什么叫设法?要做、快点去做,我已经等不及要出院去主持你们的婚礼了,再不快些把房子重建好,你要我等到何时才离开这鬼医院啊?”
“是,我知道,多桑,我知道……”喃喃地应着养父,其实刍荛自己心里也很茫然。
想不到事情这么快就有转机了,打量着虽然已大致上停住滑动的大宅子,但由地基附近花草的纷纷绊倒摇晃看来,房子仍持续地以缓缓的速度往下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