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好不容易报完警,重新投入那场少见的暴风雪中时,全身几乎都要冻僵了,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回诊所。
“杰夫吗?你找到药了吗?还是不太相信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一直渴望当个快乐的妈妈……但是,杰夫,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可以再等些时候再当妈妈的……杰夫,我好冷喔……”躺在地板上,带着浓浓鼻塞的嗓音,哽咽的说着话,芙琳朝推开门的刍荛伸出手。
“芙琳,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不要再说话了……芙琳……”扶着芙琳,刍荛紧紧地抱住她,希望自己的体温可以为她带来些温暖。
芙琳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仍如梦呓般的吐出一串串她对杰夫的浓情蜜意,然后在哀叫声中昏迷。
焦急地等着救护车,刍荛可以感觉到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这些一去不回的,可全都是芙琳的生命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怀里的人有了动静,他低下头接触到芙琳澄澈得如新生婴儿的眼眸,他慌张地看着芙琳那平静得有些诡异的平静表情。
“芙琳……”望着外头纷飞的大雪,刍荛心知有异。
挣扎着坐起来,芙琳孱弱的抱着刍荛的头,在他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刍尧,杰夫已经来接我了。”
往她颤抖的手抬所指的方向望去,微暗的窗外,只有连绵不断的雪花飞舞。
“芙琳,你不要胡思乱想,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
“不,刍荛,你总是这样的一板一眼,我多希望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中国女人,可以跟得上你生命的节拍,但是我不行,我无法抹灭自己血液中的叛逆因子,所以我们之间不能有结果。杰夫,他狂野奔故,让我可以同时保有我的中国传统和法国的浪漫不羁。”
难过地低下头,刍荛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脱口而出的问她——既然如此,那么你的杰夫现在又在哪里呢?
像是洞悉了他的疑问,芙琳嫣然一笑,“杰夫就在那里,你没看到吗?他来接我跟我们的孩子了……”
整个人像被道看不见的光所吸引,芙琳挣脱了刍荛的怀抱,踉踉跄跄地朝窗子的方向走去,而源自她体内的血迹也循着她的步履,在地上流现出一条血渍之迹。
瞠目结舌的警察和医疗人员,冲进那间早已被断电断水的诊所时,只找到几乎冻毙了的刍荛和犹有余温的芙琳。发了疯似的刍荛抱着已无气息的芙琳,在被血染红了的地板上发着呆,直到医疗人员强力制服他之后,才得以搬动芙琳已开始僵硬的躯体。
第五天,这场英国中南部少见的暴风雪停止后的清理时刻,交警在被害深埋的车子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杰夫,在他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大包的止血草药。
参加过杰夫和芙琳的丧礼,刍荛放弃了医学院的课业,一头栽进了建筑系的世界。为了忘却芙琳所带给自己的伤痛,他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全心全力在学业和教书的事业上冲刺,绝口不提那令自己伤怀的往事。
而今,遇上养父要他娶映蝉这档子事,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的,依着那张他连夜伏案所凝出来的契约书行事。但在见识到映蝉这女人的倔强还有不爱惜身体的率性后,他发现自己很难不去关心她,而这却又犯了自己所设下的大忌——太接近也太危险了——他愈来愈担心,在这场婚姻游戏过后,自己是否仍有余裕可抽身而出!他真是愈来愈怀疑了!
带着深深不以为然的表情,当刍荛踏进那间弥漫着浓重草药和姜酒气息的诊疗室时,他的眉头狠狠地打了个深刻的死结,一言不发地朝着映蝉走过去。
“是啊!洋桔梗都已经开花了,紫色、粉红、桃跟白色的都有,最近我也成功的种出了黄色的了。如果师父想种的话,可以到我的花圃去切枝回来插枝栽培。
还有上次你太太提到的洋绣球,现在也开了不少花。花色的转变是因为土壤里铝元素含量的影响,而铝元素的多寡是由你太太所浇的肥料的酸碱值高低所左右。酸一点的话,花会变成青蓝,愈酸愈紫;或是捏紊较重,花就呈桃红色。所以啦,想使花变紫就浇明矾水;变红就浇石灰水。”
在映蝉不停地说着话的同时,师父也已经将那一大团青青绿绿,说不上来是些什么玩意儿的糊状物,整它糊在映蝉已被姜酒汁染成黄色的脚踝上。
“映蝉啊!真有你的,我太太就常说映蝉这孩子该去改行种花。”两鬓须都已花白的师父拿出一捆纱布缠着映蝉的脚,哈哈大笑地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啊!这些都是从书上学的知识。”微微笑着低下头,映蝉嘴角挂着淡淡的自得。
“唉,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间皮家那个爱哭的小映蝉都要嫁人!你爷爷的情况怎么样了?”收拾着器具,师父背对着映蝉,一面慈蔼地问她。
映蝉脸上的笑意瞬间像是被冻结了般的跑得无影无踪,她抿抿唇地清清喉咙,“呃……”
“映蝉祖父的情况很稳定。”静默地伫立在后头的刍荛,见状立即自动地为她回答,而后转向陷入沉默中的映蝉,“好了吗?我送你回家。”
“啊!你就是那个要跟映蝉结婚的年轻人是吧?我们都一直在说你真是个幸运的小伙子,映蝉在我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孝顺乖巧,而且以后皮家的财产也全都是她的,所以……”师父洪亮的声音,立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翻着白眼,映蝉在众人津津有味的注视中,狼狈地拉着似乎很赞同师父说法的刍荛,连忙地付钱走人。
“你不要太急着走路,否则对受伤的骨膜不好。”体贴的扶着映蝉来到车旁,刍荛莞尔地看着她的脸活像熟透了的番茄般殷红。
“呃,难道你不觉得很烦?”映婵气嘟嘟地坐进车大叫。
“烦?为什么?”刍荛还是细心地替她扣着安全带,这才回到驾驶座那端。
“我……”刚才他为自己弄安全带时,彼此在狭小的空间里如此的贴近,令映蝉感到心底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悸动,而他那充满着森林和苔藓调的古龙水,更是时时刻刻的刺激着她的感官,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彼此的亲密。
“这也是人之常情了,尤其是在这么封闭的小地方,也就更促使人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神去关心别人,只要将之全视为是善意的好奇即可。”
“难道你都不觉得困扰?我是说……因为我们明知这件婚事不是真的,可是别人一天到晚在耳边给我疲劳轰炸后,我愈来愈感到不自在。”想到美纹还自告奋勇的要陪她去试礼服,映婵不知不觉地露出了苦笑。
小心翼翼地趁着红灯之际望了她一眼,刍荛字字推敲、句句斟酌的想弄清楚她的想法。
“你对我所拟出来的‘契约’,还有什么意见吗?”
讶异地飞快转过头看着他,映蝉很快地摇摇头,“没有,你给的条件太优厚了,我想我也不能再要求更多。”
是啊!请仔细看看下列的条款:在婚姻状态维持中,映蝉每个月可获得二十万元类似薪水性质的收入,且日常生活所需的花费也全部由刍荛供应。而在这桩“婚姻”结束时,映蝉还可以获得皮家大宅的另一半权利,现在那一半还在扬皓笛手里,但等老人辞世后,刍荛将无异议的将土地全数过户给映蝉。
更别提还有一笔为数约五仟万的信记基金,以映蝉的名义存在遥远的瑞士银行,孳生的利息按年付给映蝉,或者任由映蝉提出自由运用。
而那张说是聘书也好、契约也罢的合约上,刍荛更是十分开明的注明,在婚姻状况中,映蝉也不必履行同居之义务,将彼此的关系界定在这场交易中的股东身分而已,使映蝉去除掉不少的疑虑。
“映蝉,为了多桑我可以不计任何代价的讨他欢心,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意味深长的磬工话,刍荛将车子停在皮家大宅前,绕过来扶着映蝉下车。
几个人拿着看样子是测量用的仪器(正蹲在皮家大宅外的马路上忙碌的测量而后记录着数据。其中有几个不时的踩到映蝉辛苦栽成的花圃,将洋绣球的花将踩散成一片狼藉;而一簇簇乳白、橙红、粉红、黄色的康乃馨,也一丛丛的倒卧土壤上;墙畔白色和纷红的绿篱木楼,也被硬生生的折断了一大截树枝。
心疼地跛着脚冲过去,映蝉皱起眉头拾起段树枝,那上头还有朵奄奄一息的白木权。
“请问你们量些什么?”按捺住满心的不悦,映蝉尽量平心静气地问着某个正在写着东西的人。
“丈量中心桩,这条路要拓宽,你们的邻里长难道没有通知你们?看样子这房子前的花圃至少要征收掉三分之二。”翻着手里的地藉图,那名男子先长长地喷出串烟圈,这才笑咧满口被槟椰染红的大黄板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