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谢谢你。酱滚了,我要放海鲜跟煮面条了。”尴尬地吐吐舌头,映蝉支支吾吾地说着,想闪过他去处理已经快将锅盖掀开了的海鲜酱。
但刍荛并没有让开路,他两手放在映蝉肩上,一言不发的直视着映蝉,直到映蝉不得不和他面对面为止。
“你怕我吗?你如果已经看完了早上我给你的契约责,应当明白其实你没有必要怕我,因为我们的婚姻将徒然只是柏拉图式,没有法律效力,甚至只是个聘雇交易,我们所做的只是愉悦两个老人,而等他们……”
“不要说下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必须维持这种名存实亡的关系。”想到死亡的阴影,她打了个寒颤。
“不错,因为那两个老人,所以我们有了这么荒谬的牵扯,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我们的合作,可以让他们在人生结束前,有个美好的期待,我们合演出戏又何妨?毕竟,我们的人生还长得很;而他们,只剩这一段。”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未必会比我更情愿这么做。我……我只是不太习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碰到这种事,而且爷爷又病了,我……”极欲解释自己的心情,但映蝉却发现自己实在很难将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重担放下。
“我了解你的感受,你背负了太沉重的压力了。现在,你何不放松心情,让我来为我们煮这顿意大利面,顺便谈谈我们应该沟通的细节呢?我希望我们能有着对方的……友谊。我们应当是朋友的,不是吗?”
将映蝉推坐回她的椅子,刍荛灵巧的手在映蝉察觉前,已经解下她的围裙,自顾自的围在自己腰际。
“嗯,我同意你的意思,朋友会是比较好的说法。”呆呆地看着他熟稔的将虾泥抽掉,蛤蜊彼此互磨去秽,草菇和玉米粒也和虾及墨鱼卷一起下锅熬,而且毫不迟疑的添加的味料,映蝉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必然经常下厨。
“既然如此,你何不到我车后的行李厢,将冰着红酒的小冰筒拿进来,让我们一起庆祝我们的合伙关系呢!”
依言到车上捧着那瓶酒进来,映蝉开始觉得,或许跟这位“叔叔”结婚,并不像想像中那样的悲惨。
事实上,那顿有着海鲜意大利面、希腊式生菜沙拉、飘着浓浓奶油香的玉米浓汤的晚餐,真是太好了,甚至可以说是映蝉自祖父心脏病发作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餐。
撇开了那些尴尬和令彼此不自在的话题之后,刍荛真是个幽默风趣的同伴,当映蝉推却他积极推销的第二盘堆得半天高的面时,她突然想到。
由于自幼在日本及欧洲许多国家生活,所以当地讲述起一些小故事时,总是特别吸引人,而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喝着甜醇的红酒,映蝉感到十分的放松。当初就是因着自己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所以她才会选择图书馆系做为第一志愿,毕业后立即参加国家考试,而成为图书馆的馆员。
这些年来,虽然同事们来来去去,跑去炒股票或期货,或是直销,但映婵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因为任何工作都不能像在书堆中工作般的带给她快乐。
还有什么方法会比自浸淫的书中,获取别人经验的累积跟智慧的增长更快速且完善呢?也因此,她卧游寰宇在书里、她学习各种技能也是自责内,书就是她的世界。
现在,经由对面这个人,她却发现了另一个新的世界,跟随着他低沆嗓音的描述,一杯杯香甜红酒下肚之后,她情绪高亢的听他说着凡尔赛宫的历史、剑桥康河的游河小舟、乡间灿如黄金满地的油莱花田,还有夏初随风飞扬的蒲公英……她不知不觉的瞌睡连连。
正因为聊的都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所以当今天一早她又睡太迟而急惊风似的鹦飞狗跳之时,压根没有仔细回想一些事,比如说:咋晚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还有,刍荛为什么会正巧衣着整齐的出现在厨房里!更重要的是——到底是谁调的闹钟?
总之,当她见到刍荛时,只能冽着嘴傻笑,因为刍荛根本不能她有开口的机会,立即拉着她往外走。
“喏,这是你的早餐,还有牛奶,车子已经发动好了,我送你去上班。”将映蝉塞进车里,他以极快的速度开车,快得映蝉只得赶快将盘里的蛋卷和水果,杯中的牛奶送进肚子,免得洒倒了自己一身。
擦擦嘴,映蝉正想向他道谢时,他早已绕过大半个车头,拉开映蝉这边的车门,等映蝉一下车,他立刻托着映蝉的手肘,为她推开图书馆那扇不轻的玻璃门,将她推了进去。
“你下班时我会过来接你,祝你今天上班愉快。”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在映蝉还来不及反应前,很快地在她腮帮子吻了一记,即匆匆忙忙离开。
就是那个吻令映蝉成了全图书馆的注目焦点,在哗然和艳羡的眼光中,映蝉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碰到热情询问的人,逼得她直想狠狠地踢刍荛一脚。
而接二连三如潮水般涌来的问题,更是令她招架不住。这个小镇太久没有陌生人的造访了,当映蝉连上个厕所都不得安宁时,她只有如此的自我解嘲。
但接下来的时间里,映蝉得非常努力才能阻止自己尖叫出声,因为同事们愈问愈多,直到现在映蝉才明白那句老谚语的严重性——谎话如蔓生的野草,总是一片接着一片,直到把真理掩埋了。
为了要瞒住所有的人有关这婚姻的真相,所以她扯出相亲这回事,为了圆这个谎,她势必又得绞尽脑汁的编出相亲的地方、时间,编得她一身的汗。
而当美纹她们问到刍荛的职业时,她顿时吓出了冷汗。糟糕,我们根本都没有谈到这方面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在我们要结婚的消息甚嚣尘上之际,我若说自己不知道他的底细,那……还有戏唱吗!
假意要将新寄到的期刊摆上架,映蝉低着头匆匆地走到另一头,希望藉以转移这个话题。
期刊的架子是贴墙而立的一个柜子,当她蹲在那里一本本地排列着期刊时,冷不防一大落的书自架旁的书桌上整叠往她头上砸下来。
眼冒金星地跌坐在地板上,映蝉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些厚厚的字典辞源之类的工具书,仰头即接触到几对不甚友善的眸子,她们是常来阅览一些日文服装杂志的女孩,映蝉揉着被字典划过的眉角,赫然发现有着猩红的液体。
“同学们,这些书籍都是公用的东西,请你们要爱惜使用,这样别人或你们下次要使用时,才不会有破损。”
出乎映蝉意料之外,那几个女孩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苦口婆心劝告,甚至连句抱歉也没有,抱起她们自己的书和袋子,看也不看映蝉一眼就要离开。
“哼,自己笨手笨脚的撞倒书还要怪别人,变态!”
“是啊!难怪人家说老姑婆最麻烦。”
“算啦算啦!我们回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好了,起码不必看人家的脸色。”
“就是说啊!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图书馆管理员而已。”
“什么啊!”
在那几个女孩的冷言冷语中,映蝉困惑地想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已逐渐肿了起来,但她仍咬着牙的攀着椅子站起来。
“你们这些女孩子讲话怎么这么刻薄啊!尤其是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刚刚我亲眼看到你把书推倒的,你不但没向皮小姐道歉,还在那里疯言疯语,我真不知道你们的书是都念到哪里去了?”挺着圆浑的大肚子,美纹气得大骂。
“喂,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有推倒书啊?你们是同事,你当然帮她扯谎,我从没见过比她更丑更笨的女人。”嫌恶地自鼻孔中哼几声,那个被美纹指出来的女孩,伸手撩撩她齐肩的头发,满不在乎地顶了回去。
“你……你怎么讲话这么恶毒啊!她是哪里得罪你?还是你……”美纹大口大口喘气的质问道。
在美纹气得浑身发抖之际,因为害怕影响到她腹中的胎儿,映蝉连忙拉住她。
“算了吧,美纹,反正美丑是天生,无所谓别人怎么讲,只要我们保持自己的心能和善就好。”
在听到映蝉的话的同时,那几个女孩脸色大变地瞪着她们,随即往外走去。
“哼,自以为了不起。”
“对啊!只不过是个丑老太婆和个大肚婆……”
在她们消失在门廊后,美纹苦笑地摇摇头,“映蝉,你看到了吧?我一直鼓吹我老公移民,他偏偏拚了老命要回台湾。你看看,台湾这种教育制度所教养出来的小孩,说她们是小孩,个个也都十八、二十了……”
“也不会全部这么糟,或许她们只是其中的几个个案,你也不要太悲观了。”接着美纹递过来的纸巾,映蝉擦了擦眉尾的血迹,皱起眉头的看着自己的左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