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伯利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他转动轮椅的椅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你要上哪儿去。”
“回家。”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拉起来,缇莹疲倦地回答他。
“可是,还没到你下班的时间啊!”
重重地坐在电脑前的椅上,缇莹不耐烦地望着他。
“我想,这三天来我已经受够了,第一天,你要我陪你到草地上玩球,硬逼着我跳进水池去捡那粒该死的球,我落汤鸡似的任你嘲笑也就罢了,你又要求福伯他们也在那种寒流的天气里下水,到现在福伯都还在咳嗽。
“第二天,你要司机截我们去买东西,为了要选你中意的电动玩具卡匣,你让为了怕车子被拖吊的司机饿着肚子,在车上枯等,而你却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
“今天,你放着家里厨师辛苦做出来的饭菜不吃,偏要佣人冒着大雨去买汉堡跟薯条,而又拿着番茄酱乱喷,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得花多少时间来清洗这些被你弄脏了的衣物跟家具、地毯?我看透了,其实你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孩,一点都不懂得体恤他人的自私小孩!”
铁青着脸地坐在轮椅上,伯利愤怒地朝她挥动拳头,“你是我家花钱请来的看护,你凭什么骂我!”
“不再是了,与其在这里为你惋惜,我还不如早点离开,省得我每天见到你就难过。”提起了皮包,缇莹还没有走到门口,背后的衣角已经被用力地扯住。
“不准你走,我不准你走!”
“伯利,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自暴自弃的伤害别人的感情。”
“我没有。”
“没有吗?”定定地看看伯利那倔强的表情,缇莹无所谓地耸耸肩,“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反正我明天是不可能来上班的了,你自己最好好自为之。”
自伯利手里抢回自己外套的衣角,缇莹一技开大门,就见到福伯跟汤婆婆站在门外,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丁小姐……”福伯开口唤住了她,但没有说下去。
“福伯,还是婆婆我来讲吧!”转向缇莹,汤婆婆握住了她的手,“丁小姐,我知道孙少爷是淘气了些,但就请你看在他现在得坐在轮椅上,老爷跟大少爷都过世了,他那个妈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的份上……”
“汤婆婆,任何人都不能把他的怨气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即使他贵为你们纪家的孙少爷都不行。”顺顺耳后的发丝,缇莹由眼尾的余光,瞥见伯利瑟缩了一下,她摇摇头。
“丁小姐,你是我们家孙少爷自己选了好久才选上的看护,你这一走,他又要跟我们两个老头子跟老太婆闹脾气。我看丁小姐,你就勉为其难的再试试……”在缇莹身后边追边劝说,福伯圆滚滚的身体像颗皮球滚动在辅满暗咖啡红的地毯上。
“福伯,拦住他……福伯……”背后传来汤婆婆的惊叫声,缇莹跟福伯转过身去,正好瞧见伯利坐着轮椅,像踩着风火轮的哪吒般,笔直地朝他们所在的大门冲来。
只不过人家哪吒是风里来、云里去,而纪家的这位小祖宗,却是连滚带摔的,由楼梯顶端跌跌撞撞地在阶梯上翻滚着,而后摔个四脚朝天。
在汤婆婆的尖叫和福伯的大喝中,家里所有的佣人都闻声跑了出来,而后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想要去搀扶鼻育脸肿的伯利,但却都被他挥手打退。
“滚,你们都滚!不要碰我!”伯利抹去鼻血吼道。
“孙少爷!你……受伤了,我马上送你到医院去,我……”焦急地叫司机备车,福伯蹲在伯利面前。
“我不要,我不要她走嘛!福伯,你叫她不要走。”推着福伯,伯利指着冷眼旁观的缇莹叫着,就是不让旁人扶他,甚至靠近他。
为难地看着缇莹,再面对犹不停叫嚷着的伯利,福伯沉重地唤口气,“孙少爷,不是福伯要说你,你这样戏弄人家丁小姐,她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管,我不要她走嘛!福伯,你再多给她一点钱嘛,福伯,我……我不要一个人嘛!”眼看福伯没有为自己再说情的打算,伯利转向一旁的汤婆婆,“婆婆,你最疼我了对不对,婆婆……”
厌倦了伯利这些周而复始的小把戏,缇莹提起三天前才拎进纪家的小旅行袋,头也不回地来到车库,将旅行袋绑在脚踏车后座上,她抬起头看着天际刚下过阵雨后的睛空。
“也罢,谁理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子,我真是受够了。”伸手踢腿活动活动筋骨,缇莹自言自语后,跨上她这正将近解体了的铁马,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飞奔。
其实这件事她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缇莹提着刚自面包店买的新鲜牛奶,如此地提醒自己。
从一开始,伯利就不是以很友善的态度面对她,总是以老板式的高高在上的架式,指使她做些不是她份内该做的琐事,而后再加以挑剔批判——
“我说得是温牛奶。”将整杯牛奶泼倒在电脑键盘上,伯利咆哮得连福伯都赶来一探究竟。
“这就是温牛奶,厨师用微波炉热的。”捺着性子跟他讲道理,缇莹还是平心静气地清理着浸透了的键盘。
“我不要喝这么烫的温牛奶,我要喝的是加冰块的温牛奶。”翘起下巴,伯利满脸嫌恶地说着,“你看,我的键盘都弄湿了,我怎么玩三国志?
“这不能怪别人,如果你不把牛奶泼……”
“我不管啦,你快点把它弄干!”
看着自顾自推滚轮椅的轮子到房间另一头的伯利,缇莹兴起了打他一巴掌的念头,但顾忌到他是花钱的大爷,缇莹只有拿着吹风机,花了许多心血才将那个键盘吹干,而此时,伯利又找了别的麻烦给她收拾。
“我要把这幅拼图拆掉,快嘛,我要拆掉它!”
“但是你昨天才要我把它拼起来……”看着那幅令她拼得屁股发麻、脖子僵硬酸痛得几乎断掉的五千片拼图,缇莹心有余悸地说。
“那是昨天,现在我不想要了,快!”耍赖似地将拼图全推落地上,伯利将他所见得到的所有东西,拿了就全往拼图上丢,“我不要,我不要了嘛!”
想到福伯跟汤婆婆的交代——尽量顺着伯利,免得他做出太激烈的反应——缇莹只有依他的意思,将拼图全打散了,再以原包装盒收拾好,正准备让佣人收到储藏室去时,这小子却又提出个令她为之傻眼的要求——
“我看,再把拼图拼起来好了,我满喜欢那艘尼米兹号的航空母舰。”毫不在乎地说着,伯利伸手自女佣手里抢回那盒拼图,再塞进缇莹怀里。
默默地由一数列十,强自压抑下满脸的怒意,缇莹只得再重新开始一片片的拼揍着那幅巨大的尼米兹号拼图。
这两三天来的阵仗打下来,缇莹只肯定了一件事,对这种被宠得无法无天了的富家子弟,绝对不要轻易地退让,否则他们是会得寸进尺,打蛇随棍上地耍赖皮——
“伯利,你该去做复健了,林先生已经等你等了快半个钟头……”一把擒走伯利手里的摇杆,缇莹啪一声地关掉他的电脑。
“我只剩下一点点快玩到终点了,你把它关掉,我又得重来了啦!”拉高嗓门大吼着,虽然被缇莹推着轮椅往后面那座设施完善的温水池走,伯利还是不停地嘀咕。
“你自己答应我,只玩半小时就要做复健的。忘了吗?”将轮椅推到更衣室旁,笑咪咪的林先生立即接手,把伯利自轮椅上抱下来。
“伯利,需要我帮你换泳裤吗?”想起平常都是福伯在料理这些事,但今天,福伯却因为前一天被这小魔头强迫跳进喷水池去捡那颗他故意扔进去的球,受了风寒而由司机送去看医生,缇莹只好问他怎么办了。
似乎不甚欣赏缇莹的提议,猛然地自缇莹手里扯下自己的泳裤,伯利以狂妄的表情斜瞄着她。
“干么,你是女色情狂啊?我自己会穿啦!”
望着伯利颊畔的腼腆之色,缇莹只是耸耸肩,和物理治疗师林先生一起退了出来。
“丁小姐,我看你跟伯利处得还挺融洽的。”和缇莹坐在泳池畔的凉椅上,林先生友善地搭讪。
“还好,只是有时候我还真受不了他那张嘴。”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其实,丁小姐,伯利他并不是个坏孩子,资质也很聪颖,不过是生活上遇到太多不如意的打击而已。”摩挲着自己下巴,林先生侃侃而谈。
“是吗?我们谁没有难处,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以伤害别人的感情为乐。你看过他对福伯跟汤婆婆他们那些长辈们的态度了吗?”想起伯利发起怒来,动辄叫骂不休不止的无理取闹,缇莹感慨地摇摇头。
“给他时间,他只是一时之间还没办法接受这些打击,就心理学而言,他这种愤怒跟虚张声势是可以理解的行为。”伸直十指做为加强语气,林先生滔滔不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