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心佑挑眉,道:「她很听话。」
[是吗?」青衫男子拉长音,随後贼贼笑语:「不如来试她一试?]
「怎么个试法?」在座者之一插话。
青衫男子眼珠转了圈,停在酒壶上头。「来看看她听话地能喝多少酒怎样?]
[哈哈!」一人击掌,道:「徐达,你不是带了个小厮?我想到好主意了!]
「怎么?」徐达勾勾手指,站在後头仆人装扮的少年就上前来。
「让他们比拼酒力吧!」这才玩得过瘾!
「这好玩!那我插花下注,赌徐达的小厮赢。」青衫男子从袖中拿出一百两银票,又在游戏里提供新乐趣。
「对对,还可以下注!」同样地也拿出一百两,毫不手软客气。「我也赌徐达赢!」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徐达的小厮年轻力壮,而管心佑的丫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流,哪能匹敌?
「你们……欵欵。」徐达苦笑:「可别让心佑说咱们欺负人哪!」
仿佛新仇旧恨开始总算了,准备开战围攻他。管心佑一点也不打算领徐达想要维持太平的好意。
「不会。」他没有回首,仅唤道:「结福。过来。」
结福款步上前,说:「少爷。」
「你就跟那小厮拼拼酒力,别让人说我坏了兴致。」他微笑,对著徐达等人从怀里拿出数张银票。「我出五百两,买我的丫鬟赢。」
没料到管心佑如此明确挑衅,消长的气势顿时倒反过来。
「徐达!我支持你!」
「是啊!」
「可别让人给小看了!」
徐达面露豫色,骑虎难下,只得道:「那好吧。」
看热闹的其他三人立刻道:「快拿酒来!」
管心佑仅安然垂眸,仿佛胜负与他无关。等阵势於桌面摆放好了,他才对结福道:
「去吧。」
结福只停顿刹那,便移动立於桌前。她对此荒唐,竟是没有半句该有的感想。
「喝!喝啊!」
旁人鼓噪著,她拿起酒壶,心里惶惶不安,耳边叫嚣吵人,她望了一眼管心佑的鞋,随即深深吸口气,学著那小厮的样子,没用杯子,口对壶嘴直接乾了。这不仅让管心佑侧目,连其他贵公子也是一脸惊讶。
她恍若未觉,只是仰头张大檀口,拼命暍著。从未饮过的热辣酒液犹如穿肠毒药,在她的喉咙深处留下灼烫疼痛的痕迹,潜入腹肚翻腾,几乎令她表情扭结。
好难过……为什么少爷要她做这种事?她不懂。
但只要是少爷交代,她就希望自己能做好。无关那些银票、输赢,或者少爷的朋友,她只是这样简单地想著。
贵公子们瞠目结舌,徐达的小厮刚刚好喝完,将空壶倒转展现。结福猛地呛咳,扶桌稳住,是费尽力气忍著才没呕出。
显然她是输了。
管心佑不怒反笑,站起身。
「可惜了,我家丫鬟献丑。五百两银就赏给你们吃用,下次若有这种好玩的,别忘了我。」对著结福,他道:「还不走?」旋步栘去。
虽然是赢了,却犹如被人施舍。除了徐达,其他人皆是表情难看。
结福辛苦地喘了几口气,才跟出去。
管心佑坐入轿子之际,结福摇摇晃晃地追上。
她双颊通红,头痛欲裂,全身上下包括里外都不舒服,却还是忍耐地站立在轿旁……那个专属於丫鬟的位置。
管心佑连问声她好不好都没有,望见她没昏倒在路边,放下轿帘,便道:
「走。」
结福茫然地想著,少爷应该是生气了,她如果再努力一些就好了,或许也就不会丢少爷的脸,让他输了五百两……
半个时辰後到府,她的神色看起来更差了,能够撑著走回管府,连一路看著她的轿夫都感觉不可思议。
管心佑回房,她仍旧跟著。纵然就是快倒了,或许手在抖,眼已微花,却还是替他更完衣。
「……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还真是能逞强。」在她收手时,管心佑说了一句。
结福晕眩恶心,能够保持丝毫清醒站立已是非常费力。
「少爷……结福退下了。」她根本听不清那是风凉讽刺抑或赞扬阐明,仅是如每次离开时的发言。
一阵严重的反胃排山倒海在体内席卷。再也不行了,她急急地推门奔了出去。
在管心佑躺下时,听到的就是她几乎要呕出心肺的声音。
* *
一定是哪里不对劲。
那个丫鬟……对他,明显地怪异。
「佑儿,怎么了?」
管心佑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奶奶。今儿个天气真下错。」
「是啊……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很久没有出来走走了。」管老夫人享受著冬末暖阳的普照,这些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地好。
逢初一十五,管老夫人总是会去庙里拜神,这一拜就拜了三、四十年,然而年纪逐渐增长,行动不便,她多是请婢女替她完成,这回,可是暌违已久的出游。
也是身体状况难得允可,才得以前来。
「奶奶,您根本还不算老。」管心佑小心扶著自己祖母,在庙旁湖畔的石亭中坐下。
「佑儿,你就是这点讨奶奶欢喜。」管老夫人疼爱地望著自己孙儿,呵呵笑道:「不过,奶奶已经不会让你的好话骗了。前些日子,你还说要让我看戏儿,那个什么南曲传奇……『荆钗记』是吗?结果呢……你还不是就给忘了。」
他一楞,随即想起,自己的确曾经说过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唱戏,而他也真的请人家来了,然後……然後?
脑中闪过什么,他怱地转过脸,寻找自己贴身丫鬟的踪迹。只见结福正将他褪下的披风折叠整齐收著,压根儿没注意这方的谈话。
有种不快感盘旋难散,他当场并没有发作。
消磨了一下午,回到管府後,结福先是将热水装满木盆让他沐浴,然後整理脏污的外袍,拿出备好的乾净衣裳,等著服侍他用晚膳。
完全不曾休息,甚至连偷空吃个馒头也没有。直到他终於要就寝时,已经将届子时。
「少爷,结福退下了。」她欠身,就要离开。
「等等。」管心佑唤住她,勾著修长的手指道:「你过来。」
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听话,走近於安坐几边的他。
「还有什么吩咐吗?少爷?」
管心佑抬起漂亮的眼眸,带有探查地审视著立在面前的丑颜少女。
从小到大,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回殊,有不少人卑躬屈膝,想讨他欢心,他也乐得接受这些奉承,但心里也同时在嘲笑他们的虚伪。
他不相信任何人。管府基业庞大,他富埒天子,会来亲近的,多半是希望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早就习惯了。
即便是这个丫鬟看来乖巧单纯,唯命是从,那也可以只是假装。
「我问你,你是卖身进府的,对不?」他往後靠,将膀臂轻搁在扶把上。
「是。」她瞅著自己指尖,觉得有些冰凉。
那就是说吃管府的,住管府的,没有太多酬报,顶多三个月就是一串铜板。
「那……你有想要些什么吗?」他沉问。
她的目光稍微地瞥视他身後那扇没关好的窗。「没有。」
「没有?」他的语气略带讥诮。
她盯著他身上所穿,单薄的中衣。「少爷,您……]
「到了这地步,你也不必再含蓄。」他嘴角勾著笑,宛如叹息。「其实你们这种人在想些什么,做主子的还会不明白吗?]
结福先是呆了呆,随即面露疑惑。
他低嗤一声,好整以暇地支颐。「我承认你勤谨努力,比其他丫鬟更有耐性,而且仔细,那么……从现在起始,我每月会多给你十两银子,就当作是你让我满意的赏赐。」这数目已经太过大方。
[咦……」结福楞住,愕然道:「不,少爷,结福并没有……]
「既然我都已经把话挑明了,所以,你以後也不必费神摆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他冷淡的语言打断她的恳切。「若是哪天你让我发现,你在後头做了什么小手段,那……我不会轻易善了。」
结福身子一震,欲言又止,让他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我……」她低眼,微弱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还是你觉得……」他掩嘴轻咳一声,才续道:「还是你觉得,我给的还没有你想要的多?」他就是认定她有所求。
半掩的窗棂,被夜风吹得一摆一摆的。
「……不。」缓缓地,她牵起一抹虚渺的微笑,轻声道:「谢谢少爷的赏赐,结福感念在心。少爷……天晚了,还是歇息吧?」
「也好。」事情已经讲完,相信她不会不知好歹。
他挥挥手,表示她可以离开。结福施礼,直到他入了床帏,才走向那扇窗,将之好好地合上。
静悄悄地定出去,她昂首睇向暗云後的明月。
「……今儿个……有些冷呢……」
她没有因为那十两银子而感到欣喜,不过想著,明天一早得煮杯篸茶给他喝才行……
无意识地用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细哼不知名的小曲,漫步在廊间绿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