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师兄,不叫师伯的话,要叫什么?她有些迷惑,不过却乖巧地下会回嘴。
二师兄体察,和善道:「我姓蔺,你叫我蔺大哥即可。」
「蔺大哥。」她轻轻一笑。
望见她的笑容,二师兄倒是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个妹子。实际上,一开始知道谢邑收个女徒弟时,他并没有给过她太多好脸色……
有些愧疚的往事,还是别提别想。二师兄耳朵偷偷地红了红,才正经道:
「那个管家公子是你的主子吧?他是救了你全家还是对你有什么大恩?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嗄?」她略显困扰地看著二师兄,不懂他的意思。
「我是指——」二师兄瞅著她若无其事的脸庞,带点出气意味地道:「他对你不好,不是吗?你这么细心地伺候他,他好像当成理所当然,感觉不到你的心意和辛苦。他既然待你如此,你……又为何能够对他这么做?」就冲著她喊过自己好几次师伯,自家人当然是帮自家人。
难道像谢邑那般,任著自己徒弟给人欺负吗?
「啊……」她怔怔然地望著二师兄一会儿,慢慢地露出浅淡的微笑。「蔺大哥,你有没有心上人呢?」
「咦?」二师兄没料她如此反问,无防备地赤颊,终於再也不若平日的镇定。
她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说出来,只是歪著头道:
「师父老是说他有个很喜欢的人……虽然明明知道不该喜欢,但却还是喜欢上了……」
「什……?!」他怎么从未听说过?那蠢师弟!
二师兄瞪大一双澄澈的眼,不自觉摆出怒容,心里带些急迫地想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若是骗了哪家闺女清白该如何?
结福垂脸洗著手里的衫子,恍若未察,只是轻声道:
「我……想替少爷做些事。并不是希望他能给我些什么,就只是想做些事情,帮他的忙而已。」她唇畔露出微笑,温婉道:「我想他能开心,想他能没有烦恼,想他平平安安的……这样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懦弱了。」他下能理解。哪有人是这样只付出,不求收获的呢?
结福定定地瞅著他一会儿,缓慢道:
「蔺大哥……你知道吗?我不记得自己爹娘的长相。甚至不确定他们有没有抱过我。」打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只见过舅舅嫌恶的脸孔。「我自小就没有家,没有双亲,也没有真正属於自己的东西……我是一个没有福份的人,不会想去奢求什么,所以也很容易觉得幸福……就像以前,我只要有东西吃、有地方睡觉,就很满足了……」她的愿望,一直都是很小很小的。
她眯著小小的眼,仿佛在说著别人的事,对二师兄微笑著。极细声地道:
「师父说,每个人表现喜欢的方法不同,我想,我一定是只会用这种方法。」
二师兄望著她半晌,感觉自己眼眶好像有一点湿湿的。他吓了一跳,急忙转开脸,很努力地瞠目,就怕自己当真淌下泪来。
「你……你未免太笨了。」死脑筋,实心眼!这样怎么会开心呢?他不赞同地挤出感想。
因为担心自己出丑,没有再多说什么,二师兄一甩头,险些甩出满眶眼泪,气恼自己真如谢邑所言「多愁善感」,恨恨地离开了。
她望著二师兄的背影,看他走远了,才将洗好的湿衣服放入木桶,拿去後头的竹竿晒好,又去厨房煎了一帖药,然後往管心佑的房间去。
才推开门,她吃了一惊。因为管心佑扯掉踝上的布条和药物,坐在床边,动也不动。
「少爷?你怎么了?」她忙将碗放落桌上。
管心佑冷冷地睇她一眼,面色极是难看。「……我问你,我的脚到底什么时候会好?」
她心一跳。「只要好好休养,自然……」
「不要敷衍我!」他忿忿地将手中的布条用力丢在地上。
已经快一个月了,他明明已经消肿却还是缠著布条,他虽不感觉疼痛却也发现状况有异,拆开细看,脚踝处的骨头似乎有些突出奇怪。
刚才试走了两步,居然跛斜无法正常!
她抿了抿唇,尽量镇定道:
「时候到了……一定会痊愈的。只要您有耐心点……」
管心佑冰冷地瞪著她,直到她再也说下出半个字。
「你把我当成无知的人?」薄唇吐出阴沉的话语。
就算他不懂医术,也还是会察觉自己的身体有不对劲之处!
「不是的……」
「你给我滚出去!」他猛地气狠怒咆!震痛她的耳膜,丝毫不留情面。
他本来就是任性至极,情绪反覆,这些日子以来所忍受的所有已经让他濒临爆发边缘。如今左腿如此,他更是情何以堪!
翻涌的怒涛如狂浪席卷,他俊美的脸容青筋跳动,表情扭曲。
结福脚步退了又进。望著那碗搁在桌上的药,还是担心道:
「少爷,结福会出去,但那药……」
管心佑一把抄起热气腾腾的瓷碗,暴怒摔碎在她面前,滚烫药汁飞溅冒烟。
「你滚!」他双眼充满血丝,发狠地捧著头嘶吼。
她默默地垂眼退出房间,不再多说半句话。
* *
少爷的左脚,在摔入溪沟时,因为撞到尖锐的石头,踝骨完全断了。
虽然可以接回去,但是伤重过晚就医的关系,会有某些负面影响,这是大夫说的。除了随著天气变化酸痛,就是会……有些瘸跛。
大夫没有解释以後能不能治好,可能也是没有把握治。暂时就是只能这样了。
她知道心高气傲的少爷绝对没有办法接受,所以打算能瞒多久就多久。
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结福拿著晚膳,在门边踌躇不前。少爷大概需要安静吧……瞅著紧闭的门扉,她再三犹豫,还是选择将木盘搁在门边。
一阵风起,廊上没有关好的木窗发出细微的声响。
要下雨了吧?
她望著黑沉的天色,就要上前将窗户掩好。
「可别让雨水打进房内……」
怱地,疾风将半边窗户吹得大开,她抬手遮著斜射而来的突发雨丝,站立在窗外,瞪著……空无一人的室内。
她一楞,随即转身跑出武馆。
* *
大雨,滂沱。
管心佑全身的衣衫已经在短时间尽湿,冷得唇齿发白。
拖著左腿冒雨在林中行走,他几乎不管东南西北,只是一心想离开此地。
他的腿有得治!
一定有得治!他要回京城!立刻!花大把银子请有名的大夫,绝对可以治好!他不信这种小地方的庸医!
骤雨打在身体上,不仅疼痛更寒入骨髓,他没料到雨势来得竟是又快又急,也不知武馆位处半山腰,店家并非那么靠近,入夜之後更是人烟稀少。
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根本不可能独自走出陌生的山林,不过纯粹意气用事,鲁莽而为罢了。
他咬著牙,侵进体内的寒冷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少爷!」
结福在他身後著急地唤著,所幸是下山只有一条通道,否则大雨冲去足迹,她决计无法那么快找到他。
管心佑回过头,阴沉森然地睇著她。
「少爷……」她胸腔因喘息而剧烈地起伏著,太过慌张,连伞也忘记打,湿发湿脸,眼眸有著忧愁的红丝。「少爷……回去吧!」
「回去哪里?」他的语调比雨水还冷。
她困难地让自己的脚步脱离黏稠的上泥。「少爷,雨大,您的身子还未调养好,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先别淋雨了,好不好?」
她距离他只剩一步,即刻引来他高张的怒火!
「我现在就要回京城!」他一字一句地重重怒吼!猛地伸手紧紧抓住结福的肩膀,他用著足以冲破闹耳大雨的声量霍然咆哮道:「我的腿不能瘸!我不要做瘸子!你听懂了吗?!我说我不会变成一个瘸子!」他使力地摇晃著她,仿佛在告诉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少爷……您的腿会好的……」她的双肩被他箝制得疼痛难耐,却硬是忍著粗喘安慰,面对他崩溃的情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道:「要回京城的话,可以等明天……」
「你不要叫我少爷!你想要一个跛脚的少爷吗?你想要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少爷吗?!」他持续逼问她,愤恨动荡的狠戾怒意刺穿她忧虑的双眸,他忽然像个疯子似的,仰头发狂哈哈大笑!
「少……」她莫名地感觉悚然。
他再垂眼时,结福简直吓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冰寒的神情。
「我知道了,你这么对我好,只是想要我喜欢你是吧?我告诉你,就算我当真变成了一个瘸子,就算这世上没有其他女人了,我也不会喜欢你这个丑怪的丫鬟,你听懂了吗?你听懂了吗?!]
她瞅著他,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唇角却隐隐在颤抖。
「滚!」他一个反力推开她,让她重重跌倒在地。
他抛下她转身就走,一直一直地往前去。结福坐在当场,全身僵硬,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摇摇晃晃,视线朦胧起来,落在面颊上的雨水,滑进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