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梦茧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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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伯涛别扭而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这,录音带是平磊硬塞给我听的,而脚长在平磊身上,我可没吩咐他一定要上山去探望那个不肖子!只是平磊这个不甘寂寞又唠叨成性的老家伙每次探视回来,都会捺不住他的大嘴巴打电话来跟我NB462唆,害我不想听又不好意思。”他振振有词的强辞夺理着。

  汪如苹娟秀优雅的脸上掠过一丝会心而揉合趣意的微笑,“是吗?你不是曾经暴跳如雷、义正辞严地冲着我和平磊吼过,你永远不要知道孟禹那个浑小子的任何消息吗?”

  “我是不想知道啊!”韩伯涛没好气的咬牙吼道:“谁教那个有眼无珠的浑球竟然为了姜秀瑜那个俗气又居心叵测的欢场女子跟我翻脸呕气!”

  “谁教你用错方法?又不好好跟他解释开导!”

  韩伯涛怒气腾腾地瞪大眼了,“我不好好跟他解释?我才一开口,他这个被爱情冲昏头的浑球,就劈头骂我迂腐,然后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就胆大包天的挂了电话,你说,像这种大逆不道的孽子,我还要挂念着他干嘛?让我的胃渍疡烂得更彻底一点啊!”

  “这件事孟禹是有不对,但,你也不能怪他,他第一次谈恋爱就遇上了姜秀瑜这种饱经世故而颇富心机的女孩子,你要正陷于热恋中的他跟她分离,他当然不肯。而且,他真的很气你教平磊拿钱去打发姜秀瑜,意图拆散他们这件事。”汪如苹好脾气的柔声说。

  “气?我看他是恼羞成怒吧?!”韩伯涛怒气犹存的冷哼一声,“哼,我不用这种虽然老掉牙却很实际的方法,他这个少不经事的蠢蛋,怎么会看清楚姜秀瑜矫柔做作而爱慕虚荣的真实面貌?我这么用心良苦的护着他,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蛋不感激认错就算了,竟然胆敢跟平磊拍桌子发脾气,搬离雅轩,跑到那个鸟不生蛋的万里去,还变本加厉跟个来路不明的山地姑娘同居。”

  “那个山地姑娘叫兰若,不是你儿子的情妇,是替他洗衣烧饭,整理家务,收拾零乱的。”

  韩伯涛目光如炬地紧盯着她那温婉而充满母性光辉的容颜,“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该不会瞒着我偷偷跟他联络吧?”

  汪如苹失笑的摇摇头,“是平磊告诉我的,他每次跟你通完电话之后,就会寄一封信来向我报告孟禹的近况。”

  “是吗?这个左右逢源的大舌头,怎么他告诉你的版本和告诉我的版本差那么多?”韩伯涛怀疑地微眯起眼睛,“你确定你没有走私?”

  汪如苹垂下眼脸避开他凌厉的目光,“呃,孟禹有时候也会写信给我。”

  “是吗?”韩伯涛不怎么是滋味的从鼻孔里重哼了一声,“你有回信给他吗?”

  汪如苹不以为然地挑起眉毛,“喂!韩伯涛,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现在可是民主时代,连政府都解严了,你还好意思严禁我跟我们的宝贝儿子通通信、说说话吗?”

  “我们的宝贝儿子?哼,”韩伯涛酸溜溜的冷哼着,“他是你的宝贝儿子,可不是我韩伯涛的宝贝儿子。”

  汪如苹浅笑盈盈地望着他不苟言笑的脸孔,“你吃醋了?”

  韩伯涛双眉深锁在一块,面无表情,亦默不哼声。

  “别生气嘛!”汪如苹温和地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心,“他是我的宝贝儿子,更是你的心肝宝贝,你心里头牵挂不去的一块肉。别皱眉,也别生气,我是你的妻子,也是我们孩子的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对孟禹那份埋藏在严父面貌下用心良苦、不可衡量的钟爱。”

  韩伯涛的心紧紧揪在一块了,他黝深锐利的目光里慢慢浮沉着一丝轻柔而感伤的光芒,“是吗?他会了解吗?一个害他从小就过着东奔西波、居无定所流离生涯的父亲?一个把他孤零零丢在台湾,忍受孤立无援、忍受旁人异样歧视、排挤目光下长大的父亲?”

  “伯涛,他会谅解你的,父子天性,他没有理由一辈子都误会你这个为他设想周到的父亲,只要你肯让我和平磊去告诉他,你不得已把他留在台湾的真相。”

  望着汪如苹充满祈求而心痛的眼光,韩伯涛慢慢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丝悲凉而落寞的苦笑,“算了,还是让他透过自传去了解我这个失职没有办法守在他身边,分享他的成长心情的父亲吧!也许透过这本刻画我一生沧桑的回忆录,他能真正从被父母遗弃孤立的阴霾中走出来,看见我们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用心和痛楚吧!”

  “伯涛,你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呢?你这次会打破誓言回来,分明是为了他,为什么近在咫尺了,你却要固执的隐藏着自己的心酸和痛苦,不肯让盂禹抛下嫌隙打开心结,和你重新认识彼此呢?”汪如苹刻满岁月纹路、却仍然皎洁明媚的眼眸里轻泛着点点幽冷凄迷的水光。

  “别劝我了,如苹,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韩伯涛沉重而固执的轻摇了一下头颅。

  “是啊!为了你那冥顽不灵、和你那宝贝儿子一模一样的牛脾气,我这个无辜、情何以堪的妻子与母亲活该夹在你们父子中间,忍受你们那幼稚、肤浅而愚不可及的意气之争!”汪如苹悻悻然地咬牙说,性情温文贤淑的她难得激动起来,只为了她用整个生命去挚爱的,而他们显然也深爱对方的两个男人,竟然为了一点扭不过来的执拗和牛脾气互相折磨、浪费如瑰宝般弥足珍贵的生命,也让两面为难的她足足做了两年的夹心饼干!

  “你要看不惯,可以搬到万里山上去跟他这个才华洋溢的大医生一块住,我可没拿条锁链拴住你那颗充满愧疚、思念的母性芳心!再说,我——”他佯装出来的生硬表情倏然被腹部传来椎心刺骨的绞痛而扭曲了,他脸色发白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伯涛,你怎么了?肚子又痛了,是不是?”汪如苹焦急地拚命替他按摩腹腔,试图减轻他的痛苦。“要不要我陪你上医院再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韩伯涛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忍痛装出淡然的表情,“我没事,都是老毛病了,用不着上医院浪费医生的时间,也给自己找罪受!”

  “可是,你最近常常这样子,不但睡不好,连食欲也跟着消退了,我实在很担心。你听我的话,下山去看看医生,要不然,我教孟禹来给你检查一下。”汪如苹怔忡不安的规劝道,忧虑深深笼罩在她充满愁容的脸庞上。

  韩伯涛闻言,脸色蓦地变了,“我不准你去告诉他,我的毛病我自己最清楚,我一时之间还死不了的,因为,我要完成我那本自传,还有——”他凌厉的脸部表情倏然放松了,“我舍不得丢下你,跟你只做三十年的夫妻怎么够本呢?再说——”他话没有说完,汪如苹已经红着眼圈,按捺不住满腔的激昂和酸楚,紧紧地拥住他,但不争气又无以名状的泪珠悄悄地顺颊滚落。

  韩伯涛的心底闪过一阵痉挛,他伸出颤悸而充满柔情的手,轻轻抚摸她柔软如昔的背脊,“都已经是头发半白的老太婆了,还这么会撒娇?你这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老毛病怎么还改不过来?别让以后孙子笑话你这个没事就爱下雨的老祖母。”

  他那充满怜爱、调侃又极具浓情蜜意的话让汪如苹眼中的泪意更加深了。“我……我可不管孙子,我只管你这个固执得不肯和医生合作的臭老头子!”汪如苹语音模糊的说,她早已怀疑韩伯涛的病情了,只是,他像一头蛮横而顽固的驴子,根本不把自己的病痛放在心坎里。

  韩伯涛的喉头里梗着硬块,搂着汪如苹这携手半生、陪伴他走过了滚滚红尘,用眼泪和温存来抚平他满身创痛的至情女子,辗过心头的是一种深刻而凄怆的痛苦和无奈。

  三十多年来,他一直是她的世界,一座虽然历经过无数致命的冲击和摧残仍屹立不摇的精神堡垒。但,人生无常,聚散是那样的难以捉摸而不可预测,他真的不能不担心,如果有一天,他这座精神堡垒垮了,纤柔多情的她怎么熬得下去?

  他曾经因为这份牵挂和忧愁而熬过了文革、熬过各种严厉残酷的政治斗争和牢狱之灾,如今面对病魔的侵袭,他是不是能再一次坚强的逃过死神狰狞的魔爪?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当他意识到无常急促而无情追赶的步履时,一阵沉重而无言的酸楚涌上胸膛,让他虚弱又逞强地拥紧了怀中的妻子,仿佛要籍她温热的身躯来驱走弥漫在胸头的阴影,让命运能因这般深情仍然不够的挚爱,而再赐予他一次生命的奇迹,让他能永无遗憾的圆满这份经历沧桑飘泊的情缘。

  可能吗?他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直到深沉的倦意涌上他刻缕着岁月痕迹的面容上。

  韩孟禹坐在他的书房里,一双深邃璨亮的眸光若有所思的盯着躺在案桌上的乐谱发呆。

  所有创作的灵感和乐趣都被最近大众传播、报章杂志争相报导的焦点话题给打得溃散而索然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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