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建设公司因为投资不当,而发生了资金周转不灵的财务危机,如果不马上解决,公司就会面临破产倒闭的噩运,他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答应他母亲含泪的要求,娶新加坡一个财阀的独生女,而舍弃了我和他之间相守一生的山盟海誓。”
她酸楚黯然地叹了一口气,“我对他的痛苦抉择,一直耿耿于怀、不能谅解,对于他母亲的势利和从中作梗更是记恨于心,久久难以释然。我曾经痛苦得想用自杀来惩罚他的移情别娶,但,我又不甘心地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她顿了顿,望着席紫若那张怔忡而有些撼动的容颜,凄切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感慨而嘲讽的说:“在某些方面,我和紫筑实在是像得太离谱了,所以,我们往往人在福中不知福,注定了要在自己生命中扮演着作茧自缚的悲剧性人物。汪盛霖结婚之后,我才悲痛莫名地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而在这个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刻,你爸爸却向我求婚了。为了报复汪盛霖的妥协,为了给腹中的孩子找一个顶替的爸爸,我答应了你爸爸的求婚,并天真的以为——你爸爸并不知道紫筑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个不足月、早产落地的婴孩。我自以为瞒天过海、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你爸爸早就心里有数了。”她说到这,眼中的泪意更清晰了,内疚、自责和悲苦交集的沧桑往事,完全揪紧了她那颗隐隐作痛的心。
“或者是因为我心虚,我心里有着许多不平衡、不健康的想法,所以,我才会下意识地特别宠爱紫筑,深怕你爸爸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因而嫌弃、冷落紫筑。哪知道,我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爸爸对紫筑完全没有一点偏执,他爱紫筑就如同他爱你一般,而我这个问心有愧的妻子,却在疑心生暗鬼的情况下错待了你,成为一个偏心而不可理喻的母亲。我不仅愧负你父亲对我无求无私的爱,更愧负了何其无辜的你。”
关雅娴的语音被汹涌的泪意梗住了,她难掩负疚的低低啜泣起来。
席紫若见状,慌忙含泪抱住她那激动不已的身躯,轻轻地替她擦拭泪痕。“妈,你先不要激动伤心,我——并没有怪你啊!”
关雅娴一听,更是觉得自责而难以释然。“紫若,你的善良和宽宏大量,更让妈妈觉得无地自容,而难以原谅自己啊!”
“妈,别这么说——”席紫若喉头梗塞了。
关雅娴擤擤鼻子,深抽了一口气,兀自振作了一下。“好吧!让我继续陈述我和你爸爸之间未完的故事吧!”
她清了清哽咽的喉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令人怅惘的叹息。“我由于心虚和私心的作祟,对你和紫筑一直存着天壤之别的偏执而不自觉,可是,你爸却点点滴滴、靡遗钜细地看在眼里,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着我,而我却从来不曾反省过自己,设想过你爸爸的处境和心情,我把我不能实现的梦想,和被现实重挫的遗憾,全部堆砌在紫筑身上,希望她能集人间一切的荣华于一身,替我出一口怨气。我怨恨汪盛霖母亲的势利和嫌贫爱富,却不知道自己比她更为现实势利。因为这样的心态作祟,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拆散了紫筑和子擎,拆散了你和允淮,一手制造出这么多桩无以挽回的悲剧和遗憾……”
她又情难自已的抽泣了几声,并狼狈地接过紫若含泪递过的纸巾,慌乱地擦拭着泉涌不歇的泪痕。
好半晌,她才稍稍抑制住失控的情绪,继续哑着嗓音说道:“你和紫筑结婚之后,你爸爸对我的忍耐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尤其他不能原谅我对你的无情和严苛,特别是他不能理解,我怎么狠得下心不去机场为你们送行,又对你们的信函和电话,表现得那么冷漠而无动于衷,所以,一年前他就和我分居,搬到聂子擎的家里住,并心灰意冷的告诉我,早在娶我的时候,他就知道我肚子里有了汪盛霖的孩子。但他爱我,所以,他可以做到装聋作哑、爱屋及乌的地步,而我——对自己同样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竟然有那样悬殊的差别。他说,他真的是痛心疾首,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能理会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态,所以,他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孩子的父亲不同,所以两个孩子得到的爱就完全不同。”
她泪眼凝注地稍喘了一口气。“你爸爸的话就像一个大榔头,狠狠敲醒了我,让我顿见到自己的卑鄙和自私,我才赫然发现到,我不仅麻木不仁地辜负了你爸爸这二十多年来对我无怨无尤的深情,更同时残酷地伤害了你。对于你爸爸伤心的指责,我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只想该怎么弥补我所造成的一切过失。没想到,我还没有机会去挽回你爸爸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汪盛霖却跑来找我了。
“他找我只是想跟我道歉,并说他已经知道紫筑是他的女儿。而他太太最近因肝癌病逝了,他想永远定居在新加坡,所以鼓起勇气向我致歉辞行,没想到,他与我告别的时候,被你爸爸看见了,这下,他更是笃定我爱的人是汪盛霖了。”
“妈,那你到底爱的是谁?还是汪盛霖吗?”席紫若不得不提出这个令她关切的疑问。
关雅娴慢慢地摇摇头,“老实说,这二十多年来,我也一直以为自己还爱着汪盛霖,对你爸爸只是感激还有长年累月积蓄下来的感情,并没有爱情的成分,但经过你爸爸要和我离婚的冲击之后,我才发现我真正爱的人是——你爸爸,可是——”
她悲哀地牵动嘴唇,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你爸爸并不相信,他不但搬离了聂子擎的家,更寄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给我,执意要和我分开!”
席紫若在如释重负之余,也不禁强颜欢笑地发挥苦中作乐的幽默感。“妈,你别担心了,爸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表示他还非常在乎你,对你还没有完全死心,所以——他才会醋海生波,吃起你和汪盛霖的醋。”
“是吗?可是,我去找他,他都避不相见,而任凭我怎么敲门,他都能忍下心硬是不肯开门。”关雅娴仍然忧心忡忡的。
“妈,你已经知道老爸藏匿的地点了?”席紫若故作轻快地扬眉笑道,眼眉之间的神态,彷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个慧黠而顽皮十足的鬼精灵。
关雅娴也完全洞悉紫若的“用心良苦”,对于这个令她愧意满怀的小女儿,她真是有一份无法用语言道尽的惭愧和歉疚。此刻,只能怜疼地望着她,希望将来能有补偿的机会。
“他住在青年公园附近,一栋不到十坪的单身公寓里,白天则在敦化南路的双星大厦当管理员。”
席紫若笑意吟吟地伸手抚平关雅娴微蹙的眉头。“有详细的住址和资料就好办多了。
妈,你别担心,爸一向最听我的话了,我会负责把爸爸‘缉捕到案’,交还到你手上的。你放心把所有的问题都交到我这个喜剧圣手的身上,我负责把悲剧转换成皆大欢喜的喜剧。现在,你先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早上再带我去医院看紫筑。我有办法让她振作精神、起死回生的。”
关雅娴见她说得那么胸有成竹,不禁挑起眉,呐呐地说:“紫若,你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不会弄巧成拙吧?!”
席紫若俏皮地眨眨眼,露出了像春花一般灿烂夺人的笑靥。她亲热地搂住关雅娴的肩头,“妈,你就暂时相信我这个女诸葛的话。凭我过去那鬼点子一箩筐的辉煌纪录,你尽管安一百二十个心,我会让紫筑重新振作起来的。”
“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办法是什么呢?”
席紫若故弄玄虚地转动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意嫣然的说:“我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再给姊姊一次深刻的刺激。”
“什么?,紫若,你——”关雅娴却犹豫不安了。
席紫若却笑嘻嘻地伸手推着她的肩膀,“妈,把你的疑难杂症全都扔给我吧!我保证——药到病除,一帖就灵,绝对还给你一个——神采奕奕的紫筑。”
关雅娴蠕动着嘴巴还想说些什么,但席紫若却不容分说地将她连推带拖地拉进了卧室。“妈,你好好睡一觉吧,我保证从明天开始,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然后,她低头吻了关雅娴的面颊一下。“我去洗个澡,换件轻便的衣服。”说完之后,她便快速地拉开门扉,像只翩翩飞舞的粉蝶,轻盈地窜出了关雅娴欲言又止的注目之外。
席紫若从母亲嘴里方才知晓,曹君彦把紫筑送进医院急诊之后,就撒手不管,除了洒钞票让紫筑住头等病房疗养外,他这个做丈夫的偶尔心血来潮才会来医院探视紫筑,蜻蜓点水、轻描淡写地尽尽做丈夫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