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子擎望着聂爷爷那张惨白枯黄的脸孔,实在难以释然地放下沉淀在心头的疑虑和担忧。“爷爷,您真的不要紧吗?还是让我开车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看医生只怕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我老了,全身的零件都报废得差不多了,何况——”聂爷爷逸出一丝干涩的苦笑,“我本来就是风烛残年、身罹绝症、数着秒钟跟索命阎王战斗的老人……”
聂子擎脑中轰然作响,脸色倏地刷白了,“爷爷,您——您——”他心如刀剐地“您”了半天,硬是被喉头的硬块梗住所有的话意,而无法畅意的说出来。
聂爷爷露出了怜惜而带着一丝悲凉的笑容,他轻轻伸手抚摸着聂子擎那头浓密的头发。“小擎,生老病死乃是大自然最正常的循环,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了,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很淡了,唯一牵挂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和我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命根子。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要逼你为我画肖像?!”他气喘如牛地停顿了一下,眼中泛起了点点闪烁的泪光。“爷爷用心良苦,一方面是希望能激励你继续作画的兴趣和意愿,而——不要让画笔空下来,另一方面则是——”他黯然地吐了口气,“我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我希望——这张画能留给你——
做个永远的——纪念。”
聂子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激动和酸楚,他热泪盈眶的紧紧握住聂爷爷的手。除了喉头紧缩地喃喃念着“爷爷”两个字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所以——你如果真是听话的孩子,你就应该化悲愤为力量,赶快扶找起来,趁着我还有口气,赶快完成那幅画像,不要让——我死不瞑目啊!”聂爷爷一脸感伤地望着他,厉声命令着。
“爷爷——”聂子擎痛楚莫名的含泪喊道。
“你——你真的要我走得不甘心、不能瞑目吗?”爷爷老泪闪动的紧紧瞅着他,颤声质问着。
聂子擎心中一恸,眼泪霎时冲出了眼眶。“好,我画,我马上画完它,我马上画完它!”他喉头梗塞地一迭声说道。
就在他试图扶起聂爷爷时,才心痛逾恒的发现,爷爷这一跤已摔掉他所有行动的能力。
聂爷爷望着他那扭曲灰败的脸色,连忙粗声命令他,“你还在那里犹豫什么?只要你能尽快画完它,我就是双腿瘫痪,只剩下一口气,也能躺在床上当你的模特儿。”
聂子擎只好红着眼眶,强自压抑住所有悲痛奔腾的情绪,将聂爷爷抱上床,然后在泪雨交织、悲苦交集的心境下,握着彩笔,拿着调色盘,一笔一笔地挥舞着。
他一面勾绘着色,一面心如刀绞地望着爷爷那张愈来愈枯槁苍白的脸色,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地跌出眼眶,跌碎在他的衣襟上,也弹湿了画布上的人像。
痛苦挥洒了两个小时,他终于在哀痛逾恒的情景下,完成了聂爷爷的画像。
以过人的意志力打起精神煎熬了两个钟头多的聂爷爷,望着那幅画像,惨白如纸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丝满足而抽搐的微笑。“很好,小擎,爷爷——这一生还没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你——”他呼吸急喘了一下,手痉挛似的紧紧抓住了聂子擎的手,“你——你能答应爷爷一件——事吗?”聂子擎泪眼模糊地强忍着胸口阵阵尖锐的痛楚。“爷爷,您请说——”他抽泣的哽咽道。
“爷——爷爷死了以后,你要——把这栋房子卖掉——拿钱到——国外去学画画,爷爷——相信你——会出人头地,成为一名——杰出的——画家的。”聂爷爷又挣扎地喘了一口气,紧紧地抓痛了聂子擎的手。“答应我——你会去——学画画,完成——当画家的梦想——别让爷爷走得——不安心——”
聂子擎心碎而泪雨纵横的用力点点头,“我答应您——我答应您——爷爷。”
聂爷爷惨白如死灰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眼光涣散而气如游丝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叮嘱着泣不成声的聂子擎,“如果——你——作画觉得疲惫痛苦的时候,就——看爷爷的画像——爷爷——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永远……”然后,他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永远闭上了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一抹好安详、好宁静的淡笑。
聂子擎如遭电极的呆愕了整整一分钟,然后像只负伤的野兽般冒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浑身颤抖地抱着聂爷爷干瘦如柴的身躯,痛苦的从喉头发出一阵阵椎心刺骨的啜泣声!
第五章
经过好几天的辗转反侧和激烈的天人交战,辜允淮终于决定拿出披荆斩棘的毅力,做自己的主人,为事业和爱情做绝不妥协的努力和奋斗。
首先,他想先解决自己的感情问题,让他和席紫若之间的爱情得以光明磊落的摊在众人面前,而不必再因种种扰人心悸的顾虑,而把问题弄得愈来愈复杂、愈来愈严重。
诚如他妹妹允蓝所说的,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情是需快刀斩乱麻的。
在跟席紫若经过烦躁的争执和眼泪、亲吻、和解的商榷过程之后,他打了一通电话约席紫筑在中正纪念堂见面。
穿过巍巍高耸的至善门,他们在一处绿意盎然,却颇具隐密性的坡地上坐了下来。
席紫筑优雅地抚平自己那翠绿得像一湖秋水的圆裙,妩媚地微侧着姣好而楚楚动人的脸,望着浓眉深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辜允淮说:“你有心事,而且是跟我有关的,对不对?”
辜允淮打了个寒颤,立刻从恍惚迷离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望署席紫筑那张有三分古典、七分飘逸雅致的容颜,他发现要出口伤害她,是多么难以启齿而棘手的一件事。
但再这样暧昧不明地拖下去,对他们三个人来说,伤害只会愈来愈大,而且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处理不当,而造成紫若和紫筑两姊妹之间的怨嫌和仇恨。
于是,他脸色更加凝重深沉了,他甩甩头,终于决定拿出破釜沉舟的精神来面对紫筑。
“紫筑,你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席紫筑思索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抿抿唇说:“不一定,也许会出国再念书,也许——就留在国内就业,更也许——”她爱娇地斜睨了他一眼,“我会考虑把自己嫁出去。”
辜允淮的心颤抖了一下,心中的负荷因她似有若无的暗示而更加沉重。“呃——我听紫若说,有个玩股票致富的曹姓小开,追你追得很紧,不知道——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干嘛?他是想试探她的感情动向吗?席紫筑眨了一下眼睛,“紫若怎么连这种不足挂齿的小道新闻都告诉你,可见,你这个家庭教师的确驾御得住她这个精怪成性的调皮学生。哪天——你应该把窍门传授给我妈,好让她镇得住紫苦,不要只会气呼呼地破口大骂,弄得家里像座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库一样。”
辜允淮又被她这一番话搅得心湖震荡,情绪更加纷乱如麻而惴惴难安了。
他紧咬了嘴唇一下,甩甩头,决定直接切入正题。“紫筑,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镇得住紫若的法宝和秘诀,我只是——情难自己的爱上了她,爱得既深刻又无力自拔!”
席紫筑被他这番坦率而充满感情的招供,褪去了所有血色,她震动而难堪地忘了掩饰自己受伤的神态。“什么?你——你居然爱的——是紫若?”她控制不住自己那颤抖而酸涩的音量”“我——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望着她那苍白、既怨尤又有些悲哀的神态,辜允淮虽有着内疚和不忍的情怀,但他还是决定以最坦白、最诚恳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感情,也面对着被他刺伤的席紫筑。“老实说,紫筑,从现实和客观的角度来看,无论在哪一方面,紫若都不是你的对手。坦白说,你纤细美丽,气质高雅,冰雪聪颖,你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清秀佳人和窈窕淑女,但我对你的感情一直是以欣赏的成分居多,就像哥哥对妹妹一样,而紫若虽然没有你那么完美、那么优秀,但她的慧黠可爱,她的率真明朗却深深吸引了我,和她在一起,我不必辛苦的伪装自己,而能以最纯洁自然的赤子之心去爱她、疼她,像个平凡却有血有肉的人一样快乐自在,没有传统的包袱,没有文明的沉疴——”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席紫筑那张仍然苍白而有些怔忡的美丽容颜,声音更温柔诚挚了,“紫筑,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
打从我十二岁那年跟我母亲到你家做客玩耍,而被紫若那个精力旺盛、调皮捣蛋的野丫头害得惨跌一跤、摔破额头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她,而这次意外的车祸所造成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