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带到此就没声音,电话也立即切断了。
只剩下蒋立信呼呼的喘气声,他紧捧着胸口,好疼!好疼!他快承受不住了。
不可能的!他不相信自己第一次得到的文学奖,是靠“交换条件”关照得来的。而颜可秀居然肯为他做此牺牲!他不相信这一切!
药呢?药呢?我不能死,我要亲自证实这一切。是的,我对不起颜可秀,但我蒋立信的荣誉、自尊是不能随便践踏的。我一定要找杜百合问清楚!
蒋立信不停地颤抖,竟把一瓶药撒了一地,而他也不支地倒在地上,口中犹喃喃低语:“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他再也没机会去追究真相了,因为心脏病的宿疾受不了这残酷的事实。在他神智不清时,似乎又隐约听到电话铃响,但他永远没有机会再拿起话筒了……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屋内响了许久,最后无奈地停了。
电话另一端是一只女人的手。女人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全身着黑衣;令人有不寒而栗之感。虽然在室内,她仍戴了顶垂着黑纱的黑帽,令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不过,她整体散发出来的沉静,也显示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而她是谁呢?
“母亲!我来向您道晚安。”宋明清毕恭毕敬地说着。
“晚安。孩子,恭喜你了。记住‘胜不骄,败不馁。’”
“我知道。”
一小时之前,金陀螺奖评委会已通知宋明清得奖,将于明日颁奖。
宋明清踏着愉快的脚步走出母亲的房间,对于母亲,他一向崇敬有加,也颇能体会母亲“爱之深,责之切”的心理。此次能勇夺奖牌踏出成功的第一步,也多亏母亲平日的督促,宋明清满怀希望地迎接明日的荣耀。
第三章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杜百合可能就嫁给蒋立信了。
毕业之后的蒋立信在文坛平步青云,名气扶摇直上。而且蒋立信不但对杜百合照顾有加,连杜百合的亲人也妥善照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杜百合又怎能例外!
但杜百合始终挂念着颜可秀。她至今仍下落不明。
那通电话打来时,杜百合正在家试穿婚纱。
披上婚纱的杜百合,真是人比花娇。但如果颜可秀能担任她的伴娘,那这一切不就更圆满了吗?
蒋立信的用心良苦,杜百合很明白。父亲中风住院时蒋立信一直随侍左右。那一夜,父亲突然晕厥过去,她和母亲吓傻了,正好来探望百合的蒋立信见到,立刻抱起她父亲送医急救。
虽然经过数月的诊治,父亲最后仍回天乏术,但一直到父亲出完殡,蒋立信始终没有半句怨言,不但事事安排妥当,更成为百合母女最佳的依靠。为了帮忙照顾她的父亲,蒋立信已停笔多时。
这一切杜百合看在眼里能不感动吗?当初排拒他,是因为颜可秀的关系,而今事过境迁,再用这个理由行吗?
父亲出殡后,蒋立信向杜百合求婚了。他希望代替她的父亲负起照顾她们母女的责任。杜百合征询母亲的意见,庆幸的是,她早已视蒋立信为半子了。而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故、悲欢离合,百合也感到身心俱疲,她的确想有个厚实温暖的肩膀依靠。而这几年来蒋立信对她的深情及对她家人的照拂,一再显示出他是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最后她也应允了。
百合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切,仿佛像梦一般,她明白自己就要嫁为人妇了。
电话突然响起,倏地把百合拉回现实中。
听罢,话筒掉了下来,她浑身开始颤抖。
杜百合扯掉白纱,换上简便衫裤,匆匆忙忙出门。
这时天正微雨,杜百合顾不得身上已被雨淋湿,耳中只不断响着刚刚电话中护士小姐急切的声音:“这是××医院,有一位病危的颜可秀,要见杜百合小姐最后一面,请杜小姐速至××医院三○七病房。”
雨愈下愈大,似乎也感染上了百合的悲凄。
赶到医院,杜百合终于见着了颜可秀。
回光返照的颜可秀,在细说原由之后,仍不放心地一再追问着,当年她一时冲动而做出的行径,是否对杜百合造成了伤害?这几年来她一直受良心的苛责,愧疚很深……
“别傻了,可秀。你也知道,当时的我对蒋立信并没有感情,何伤害之有?倒是你,可秀,真难为你了!”
杜百合一直强忍泪珠,她好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可秀。
精神恍惚的颜可秀,仍不停地回忆着往事。
“那一夜,我假装成你,立信也把我当成是你。”
“我写了匿名信告发老教授,我不愿意他玷污我的清白。除了立信,我的身子是不让别的男人碰的。”
“我离开了你,离开了立信,离开了学校,只告诉家里不读书了。但就在我四处流浪,盘缠用尽无处可去只好回家时,却发现我有了立信的孩子。”
“别说了!可秀,你休息吧!”杜百合阻止她再说下去。
“不!你让我说完,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我未婚怀子,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一天比一天焦虑。好几次想一死了之,但最后还是不忍心扼杀了小孩子出生的权利。我好想拥有立信的小孩,想看看孩子长大的模样,我真的想……我忍受别人歧视的眼光,我去洗碗、洗衣、去做任何一件可以养活我们母子的事。我必须要存很多钱才行……”
杜百合激动地抚摸着颜可秀粗糙的双手,那原该是一双文学家的手,应是用来创造文字之美,而今却……
“可是我不行了,孩子是生了下来,可是生得好痛苦,我几乎在难产中死去。我咬着牙撑下来,我告诉自己不能死,我必须再去工作……立信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也要读大学,也要当个文学家,继承他父亲优良的血统……可是,我病倒了。如果不是真的不行了,我不会让医院通知你来的……孩子交给你,答应我……”颜可秀喘着气仍不肯停口,用眼光祈求着杜百合。
“我了解,你放心吧!”杜百合委实不忍心她再说下去。
外面风雨越来越大,老天似乎也在哭泣着。
原本一旁安静的孩子突然嚎啕哭了起来,或许母子连心,小小的孩子也能感受到一份离别的凄凉。孩子长得并不像蒋立信。这样也好,忘了蒋立信这个人吧!孩子与他再无牵连。
杜百合抱着孩子,离开了医院。
颜可秀走了,带着杜百合的承诺,离开人世。
杜百合答应颜可秀,要照顾她和蒋立信的孩子。
走在风雨中,杜百合用她冰冷的身子紧紧地环住孩子。别哭!要做个勇敢坚强的好男孩……可是她自个儿却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全都是蒋立信的错!他不该对杜百合隐瞒事情真相的。
回到家的杜百合,再也无心看婚纱一眼,母亲已睡了,她打电话回来交代过不用等她。而蒋立信也依照习俗,结婚前一日不能和新娘见面,她不用担心此时熟睡的孩子会让他瞧见。她已做好逃婚的打算!
对于母亲,她有着深深的歉意,她不能再做个孝顺的女儿侍奉左右了。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蒋立信。她怎能嫁给他?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不能的,她做不到。她怎能嫁给一个不负责任在先,又隐瞒事实于后的伪君子?再喊他一声“丈夫”呢?不!她无法再面对蒋立信。颜可秀是多么的无辜啊!
想起躺在病床上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颜可秀。她为何要独自承受这种罪?爱一个人竟如此痛苦!
爱情真是一种包了糖衣的毒药,教人上瘾,教人深陷,不可自拔!如果,颜可秀有那么一丁点责怪蒋立信,杜百合也不会觉得这般不安!
颜可秀痴情得教人心疼!蒋立信值得她做如此牺牲吗?是的,杜百合也是原因之一,因为蒋立信爱的是杜百合,而杜百合又是颜可秀的好朋友。
事情变得如此复杂,杜百合实难预料。
杜百合写信向母亲说明,且答允等她安顿好了,一定会接母亲过去同住。至于蒋立信,她什么也没留给他,只有当日那块蒙住颜可秀容颜的面纱。
人海茫茫,她该往何处去呢?
一个单身女子,带着一名年幼小孩,别人又会怎么想?
杜百合是不会原谅蒋立信的存心“欺骗”的。有一天她会加倍还给他,好替病重衰竭而死的颜可秀讨回公道。
孩子醒了,看着她笑。从今天起,杜百合就是孩子的母亲。她会代替颜可秀,扶养孩子长大。
杜百合坐在列车上,黎明时分,乘客并不多。
杜百合把孩子放在邻座空位上,行李则放在行李架上。这时有个男人走向杜百合,扬了扬手上的车票。杜百合只买了一张票,孩子是无座的,她只好把孩子抱在膝上。男人不时瞥头打量她,杜百合兀自沉思,没有看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