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襄好听了还真是啼笑参半,真不知曲琬萝怎会把所有未婚女子视为如意郎君的狄云栖当成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她迫不及待的重新登阁,急著看看自尊心受创的狄云栖有何反应?
掀开了珠帘,但见狄云栖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台边,一副无语问苍天的神情。
彭襄妤淘气地走了过去,不停地对他左瞧右看,上下打量,惹得狄云栖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干嘛,我又不是你的吹箫郎,你看那么仔细做啥?」
「看你是不是真如那位小哥所说的!面目可憎、脑满肠肥,獐头鼠目,贼里贼气啊!」彭襄妤杳脸泛红的嘲笑道。
狄云栖微蹙著眉举没理会她,并转首朝阁楼扇窗外发出一声长啸,不一会,他的贴身侍从狄扬已飞身跃上楼台,穿过纸窗,躬身向狄云栖行礼请示:
「少爷召唤小的上来,不知有何吩咐?」
狄云栖扬扬折扇,深沉莫讳的慢声说道:
「刚刚有位穿著一袭秋香色的少年书生离开迎翠楼,身边还跟著一位小书僮,你悄悄跟上去保护他们,直到他们安返常熟,你再回京城向我报到。」
「是。」狄扬跃出窗台,正欲飞身下楼时,狄云栖又唤住了他,「等等,狄扬,顺便查查他的住处以及一些私人的活动资料。」
「小的遵命。」话声甫落,狄扬已如一头灰色的大乌飘然落地,穿梭于浓荫遮天的堤岸,隐人云水苍茫的月夜中。
「人家对你兴致缺缺,退避三舍,你倒有心派人暗中护花,看来,咱们这位沉鱼落雁的曲小姐魅力倒是不少,能让你这个铁石心肠、坐怀不乱的风流情圣伸出怜香惜玉的臂弯。」彭襄妤妩媚生风的调侃道。
狄云栖剑眉一轩,「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不派人保护行吗?」他涩然苦笑。
「那你以前怎么狠得下心肠对人家不闻不问啊?」彭襄妤紧咬著话题不放。
狄云栖目光复杂地扫了她一眼,「你明知我不敢成家的理由,又何必明知故问?」
「好,我不明知故问,咱们来谈正经事,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彭襄好紧迫盯人的追问道。
狄云栖眉举蹙得更紧了,他喟然一叹,无奈地摊摊双手,「当然是……赶紧娶她进门啊!」
彭襄好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美目,「娶她?你有没有搞错?人家对你可是视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你想娶她进门,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狄云栖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总不成照她的馊主意,让你李代桃僵嫁给我吧!而我又不会吹箫,只怕难跟你琴瑟和鸣,弹「琴」说爱?」
彭襄妤满脸羞红地白了他一眼,「人家跟你谈正经事,你扯到我身上做啥?」
「那你刚刚又和她们穷搅和什么?」狄云栖反唇相稽。
彭襄妤的脸更红了,「我……我是关心你啊!而且……我不相信你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位才貌出众的未婚妻之后,心里仍是平静无波,毫无感觉?」
狄云栖淡淡地撇撇唇,「不错,我是有感觉,心惊肉跳的感觉,如果我不赶紧把她娶进门严加看管,我不知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妮子还会做出什么更令人扼腕的事来?」
「可是……她不肯嫁给你啊!」彭襄妤犀锐的提醒他。
狄云栖僵笑了一下,「我知道,不过,我自有法子可以将她娶到手。」
「什么法子?」彭襄妤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办法,这件事实在是太刺激有趣了,她可没那个定力可以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狄云栖挥挥折扇,凝眸望著窗外朦胧迷离的月色,牵动唇角,徐徐逸出一丝自我解嘲的笑意,「自然是不择手段的蛮干啦!」
第五章
狄云栖一出豹房,刚上回廊,便撞见太监张永,但见他横眉怒目,一副愤慨填膺的神色,狄云栖不禁面带关切的拦住他问明原由。
「张公公因何事心中不快?」
「奴才叩谢狄侯爷的关心。」张永躬身施了一礼,面带不豫的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刚刚在文华殿受了一些闲气,不提也罢!」
狄云栖有所颖悟的点点头,「公公可是和刘太监起了冲突?」
张永一愣,随即尴尬地讪笑道:「狄侯爷,你真是料事如神。」
「这也没什么。」狄云栖洒然一笑,「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得宠、最信任的人,这宫里人人尽知,谁见了你不礼遇三分,除了刘太监,谁敢与公公针锋相对?」
张永一听颇为受用,索性敞开话匣,一吐为快,「侯爷过奖,本来奴才与刘瑾也是知交好友,但,自他掌握司礼监以来,诸多嚣张跋扈的作为实在是令我愈看愈不顺眼,愈看愈寒心,为了显示自己的高人一等,他甚至不许其他内伺宦臣称他为公公,一定得尊称他为「刘太监」,这分明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嘛!这还不打紧,他为了党同伐异,不惜浪费公帑,成立了内厂,到处派遣耳目侦伺文武百官的言行措举,稍不顺心,就无中生有,制造一起又一起骇人听闻的冤狱。我见他行为过于狠毒张狂,好意劝他收敛一点,免得弄得天怒人怨,朝廷上下鸡犬不宁,谁知……」他愠怒从鼻孔发出一声重哼,老大不高兴的沈声说道:
「他竟然威胁我,说我若再罗里罗唆,他就要把我调到南京当净军。」他忿忿地紧抿了一下嘴巴,试图控制偾张的情绪。
「刚刚他把我和马永成、谷大用、邱聚叫到文华殿,」他有些无奈的瞥了瞥一直保持缄默的狄云栖一眼,「侯爷,你也是知道的,刘瑾他胆子愈来愈大,仗著皇上准许他代批奏章,他就毫不避讳地镇坐在文华殿,把我们这些侍臣宦官当做奴才一般使唤,方才他找我们几个往昔私交还算不错的兄弟一块开会议事,说他十分怀疑逍遥公子是朝臣中的某个人改扮的,要不然,他怎么这么清楚所有文武百官的活动细节,若一日不查出逍遥公子的底细,他是芒刺在背,寝食难安,所以,他准备过滤名单,一一清算,凡是没有被逍遥公子找过麻烦的朝臣都有嫌疑,他是宁可错杀,亦不愿错放,他要我们帮他留意,想办法揪出内奸,同时也可以藉这个机会整肃异己,拔掉所有的眼中钉。我劝他不要借端生事,弄得宫廷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他听了奋袂而起,拍著案桌要我闭上狗嘴,我也不甘示弱地顶了他几句,跟著就拂袖而出,不理会他的咆哮威吓!」说著,他愁眉不展地轻吁了一口气,「唉!自他把政弄权以来,贪邪蚁附、蝇营狗苟蔚然成风,朝班之中濯浊守清、临风峭立者几乎为之一空,刚正廉明的直臣已所剩无几,他却刻薄寡恩,不除不快,眼见忠臣殆尽,我心中不无感叹,再这样倾轧陷构下去,只怕积怨冲天,社稷危矣……」
狄云栖赶忙审慎地提醒他,「公公孤忠高节,本爵至为感佩,不过隔墙有耳,还是请公公讲话小心为要!」
张永凛然轩眉,「哼,别人怕他,我可不怕,大不了和王岳一样引颈就戳,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公公,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啊!」狄云栖低声劝道:「你何苦和刘太监正面冲突,倒不如把心思用在皇上身上,也许可以事半功倍呢!」
张永瞿然一省,立刻明白了狄云栖话中的深意。「侯爷深谋远虑,冷静过人,奴才椎鲁无能,逞强斗气,幸蒙侯爷点醒教化,否则死得轻如鸿毛,亦是于事无补。」
「公公明白就好。」狄云栖淡然笑道,正准备移步下台阶时,张永倏然跟上前来,且行且语地对狄云栖悄声说道:
「侯爷,你与吏部尚书曲学惟曲大人是否有姻亲关系?」
「没错,他是我的岳父,只不过……我尚末与他女儿拜堂完婚。」狄云栖心思缜密,七窍玲珑,自知张永不会无故提及此事,是而便自动切人正题,「张公公,你有什么话要提醒本爵的,请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张永刻意压低了声音,「刘瑾很早以前就看曲尚书不顺眼了,一直想找机会整肃他,只是……他对你颇有忌惮,不敢放手一搏,无端开罪于你,这次,他好不容易逮到了曲尚书的把柄,知道他和朝中退休遭黜的老臣,像刘健、谢迁、李东阳等往来密切,故而想藉此次侦查逍遥公子底细一事,顺道找你岳父开刀。」他向狄云栖别有深意的眨眨眼,声音放得更低了。
「你也知道他整人的手段,一向歹毒阴险,无所不用其极,像兵部尚书刘大夏那么清廉无私、德高年勋的好官,他都狠得下心去污蔑迫害,让他七十三岁的高龄还戴伽锁跪在大明门叩头谢罪,围观之人,见他白发苍苍,瘦骨嶙峋,被刘瑾百般羞侮,万般虐待,莫不泪光闪烁,同声一哭,末了还派锦衣卫抄他的家,榨不出油水,更狠心将他送到肃州充军。」张永说到这,不禁鼻端发酸,泪光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