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苹迷蒙地看著他又黑又亮的眼睛,瞳仁深处有如揉进了金黄色的细沙,是一片绚烂的沙漠,看一眼就感到极致的乾渴。
他们亲近的靠在一起,思苹闻到他身上的男性气味,被他致命的温柔包围,不禁饥渴地想要得到他一点点施舍,就像身陷在沙漠里,看到了海市蜃楼,让心潮起伏的她眼帘变得沈重起来……
须臾,一声心疼的叹息,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思苹回过神来,张开眼睛,出其不意地发现沈立岩正看著自己,她急忙移开视线,躲避他温柔的眼神。
他看见思苹苍白的脸掠过一抹淡淡粉红,带著少女似的腼覥和不安,一如她多年前的模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思苹,不要躲我!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你的神经太紧绷了,你的生活有太多的压力,这就是让你头痛的原因。这一趟考察,你的任务已经圆满达成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让我多陪在你的身边,一直到你开口要我离开——我就离开。」他的语调低沈轻柔,眼神充满了深情的关切。
思苹缓缓地转过头看著他,手指悄悄勾住他的衣袖,不再逃避。「我不要你离开。」
他沉默地看著她。
「和我说说话,好吗?这样就好了——」她清澈的眼睛带著恳求。
沈立岩调整了下坐姿,两人有著共同的默契,思苹将自己的身体往里面靠,留出一个空间让沈立岩卧躺在她的身边。
「这张床真的很大。」看她瘦弱的身躯占据著床沿的角落,他忍不住玩笑地说。就这样,他们找到了彼此都舒适的姿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话来。
他看著床前的大镜子,里面反射出和衣坐卧在床上的男女,轻轻地说:「思苹,这几年,我时常在回忆我们相遇的那段时光,每一幕情景都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所有的人事记忆都会消失,只有你……只有关於你的记忆,我从来就没有忘记。」
「我也一样,这样的际遇,或许一生只会发生一次,时间走过了,什么都不会留下来,只有回忆。」思苹说完,不禁想起了薇薇,那是沈立岩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岁月走过,人事变迁,只有薇薇会永远地陪伴她。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把你留下来。如果,那一天我及时拦住你,我们的人生都要改写了。」他沈浸在回忆中。
她轻笑一声。「如果,人生有太多如果了。那又如何呢?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写自己的命运,这一次又再相遇,还是注定要走同样的路,老天爷不过又作弄了我一次。七年了,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忘记你,我几乎就要把你忘了——」她的鼻子一阵酸楚,身体忍不住地埋进他的肩膀。
他极力忍住想要吻住她的冲动,反覆思量著她说的话。他们又再相遇,却还是注定要走同样的路……
她是江氏企业未来的媳妇,他的事业重心在国外,不可能为了她留在台湾,不论他怎么盘算,都注定要输给命运的安排。他但愿能够反驳她,这样他就可以抛开所有顾忌,带她远走高飞。
他把感情的煎熬隐藏起来,化成温柔的抚摸,抚摸著她缠绵柔顺的长发。
许久,他才开口:「思苹,告诉我有关你的事,我想要知道全部的你。」
她悠悠的开口:「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他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就像迷恋一幅画一样,我会迫切的想知道创造这幅画的人是谁、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除了熟悉画上的每一个色彩、每一笔线条以外,每一幅画的背後,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的故事最简单不过了!」
「那么我答应你,用我的故事和你的来交换。」
「你的故事我只要问董事长就知道了,他一定钜细靡遗全都知道。像你们这种大人物,一举一动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而我——我的故事微不足道。」想到他们天差地别的身世背景,不由得让她轻叹一声。
这种话他时常听到,神情显得无所谓,沈稳地说:「很多事情看你用哪一个角度来想,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我想知道你的一切,这比江氏企业的营运还要令我关切、好奇。」
思苹玩味著他说的话,沉吟了一会儿,知道沈立岩正耐心地等待她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故事。
不久,她缓缓地说:「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孤儿院里生活。直到六岁的时候,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收养我,那时候,我好高兴,终於有了属於自己的家。可是 ——才没几年,他们经营的事业倒闭,我的养父母离婚了。离婚後,他们各分东西,我成了他们的烫手山芋;最後,就把我推给他们的亲戚扶养,没多久,他们失去养父母金钱的资助,每个人都在推卸扶养我的责任,我又回到了孤儿院。从那时候开始,我不愿再让人收养,我厌倦了再次被人抛弃。所以——我不断地在寄宿家庭里游走,有谁收留我,我就依附在谁那里,一直到我能够独立为止。什么家庭和亲人的依赖,对我来说都太渺茫了,我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有靠自己才觉得踏实。」
她沉默了一会儿後,又说:「可是……我的力量还是有限,如果只靠我自己,我一定没有办法走过这几年。小雯和董事长,他们帮助我很多,我这一生中,唯一只欠江家的人情。」
「所以你才会这样尽全力的为江家付出?」
思苹毫不思索地点头。「嗯。董事长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一份待遇优渥的工作。小雯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她还是薇薇的乾妈呢!还有——如果没有她执意要我陪她去拉斯维加斯度假,我也不会遇见你。」说完,她浅浅的一笑。
沈立岩揽住她瘦弱的肩膀,恨不得将她揉在自己宽阔安全的怀抱里。
他忆起思苹十八岁的时候,在拉斯维加斯许的愿望。「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生日的愿望就是及早独立。那时候,我被你成熟的语气给折服了。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会许这样的愿望。她们无非要昂贵的礼物、舒适的生活、圆满的爱情,而你……你只希望能早日靠自己的力量独立,不依赖别人。我们——真的很不同,你让我感到——很震撼。」
他沉吟一会儿,又说:「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接手家中的事业。你离开的那一个早晨,正好是我要赶上接手父亲工作的第一个会议。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这样的责任让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思苹微笑著,在调侃中带著些许无奈。
「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选择。我们是不相同、来自下同世界的人,在偶然间交错而过。你听过一首歌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无须欢欣,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把我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思苹开始轻轻吟唱起来,这是她离开沈立岩以後最常想到的一首歌,现在她终於在他身边轻声地唱了出来,仿佛圆了一场没有结果的梦境,为她混乱的生命带来些许答案。
她闭上眼睛,让旋律萦绕在脑海中,房间的空气仿佛来到了空旷的山谷间,清凉的微风吹拂而过,两个交错的身影在这里交会出光芒。
她陶醉地沈浸在有他的空气里,感受他的体温,深吸一口他的体味,闭起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一切陷入了岑寂,她缓缓走进了梦境里。
第七章
半夜,她醒了过来,转身看著空荡荡的另一边,心里一阵惊慌。沈立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再也无法入睡,看著窗外满天的繁星闪动,忍不住伸手想摘下最闪亮的一颗,瞬间,只知道自己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
天色渐渐亮了,天空染出了一片蔚蓝。
思苹起身梳洗一番,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准备到楼下大厅Check out。
就在走出电梯,神智还停留在昨夜迷离梦境中时,她讶异地被一大丛粉红色的玫瑰花迎面拦截。
「啊——」玫瑰花办轻触到她的脸颊,那醉人的芳香迎面袭来。
思苹的心,悸动得几乎要停止了,她以为是沈立岩,然而这样的念头才闪过一
秒,就改变了。
「思苹,这花是要送你的。」翰勋难掩愉快的心情,笑脸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思苹放下了手中行李,接过玫瑰花,用巨大的花丛来掩饰失望的表情。
他一身昂贵的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看来慎重地煞有其事,对身後的司机使了一个眼神,司机低头应诺了一声,马上走上前将思苹的行李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