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回答,明若溪已翻身下马,深沉的脸色转为铁青,脚下步子快若闪电,袍袖振飞中,往内院奔去。
那个小傻瓜又在使什么性子?他已经宣告过,若她再伤了自己,他绝不饶她!才隔几天呀,就把他的号令置若罔闻,今儿非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暴怒中又夹藏著一丝柔情——她不肯喝药,不愿吃东西,真的是为了他吗?原以为自己这样走了,会似风股淡无踪影,于她的心中勾不起一丝涟漪,没料到……但这些日子,她明知他就在这宅子里,为何从未提出想见他?就算她无意中提一提,他也会立即现身,不用在每晚等待那夜深人静的一刻,等得那么辛苦。
她住的小院里有一株嫣红的美人蕉,明若溪急速的步子冲到台阶前,又犹豫地上庄,藏到花叶旁,隔著绿帘听屋内的动静。
「紫芍妹妹,」樱桃的声音,「这药可是煎了两回,乖乖喝了吧,否则若溪怪罪,我可担当不起。」
没有回答,只一片静。
「唉,别为难我这大肚婆了,若溪虽然回京了,还是会惦记著你的……呀,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呀!我最不会哄人了,这可怎么办……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伤心,实话对你说了吧,你呀,就别再想著若溪了,他这趟回京城,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来了,你就把这儿当家,身子养好了,嫂嫂替你另找个如意郎君。」
「他为什么没机会回来了?」她终于开口,可以听见其中哽咽。
「因为……因为夏侯国……」
明若溪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掀起绿帘冲了进去。
也许是出于可笑的私心,事已至此,他仍然不想让她知道他即将成亲,仿佛对两人的未来还抱著一丝渺茫的希望。
「若溪?」樱桃乍见他,满眼吃惊,「你怎么还没走?不是一大清早就备好马儿了吗?」
「才想起,还没给嫂嫂辞行呢。」他低哑地答,目光瞥向床头。
暮紫芍坐在薄被里,眼圈通红,并没有抬眼瞧他,只是抱著膝,嘟著嘴。
「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樱桃笑。她年岁不大,却总喜欢故作老成,仿佛小孩子扮大人,让人看了好笑。「以后常来玩啊,不过,想必你以后也没多少时间来串门子了,做了夏侯国的……」
「嫂嫂!」他打断,「我有话想、想……」
「想对我说?」樱桃故意逗他,狡黠的眼神在他脸上转溜,瞧得他不好意思,「说呀,说呀!嫂嫂我今儿正好有空闲!」
「小桃儿又在捣蛋了!」未流云适时进入,一把将妻子抱起,「你若真有空闲,可否把时间挪给我这个做夫君的?因为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你和宝宝说。」
「现在才想起跟我们说话呀?哼!还以为你又忙著政事,把我和宝宝忘了呢……」樱桃还想抗议,却被白色的身影一卷,带出屋外。
四周恢复寂静,遥遥相对的两人一时无语。
「先把药喝了……」明若溪企图打破僵局,「来,我喂你……」
银勺撞击著瓷碗,声音悦耳。他舀一勺浓热的汤药,轻轻吹一口气。
药递到唇边,她却不理会。目光依然垂著,双手紧紧揪著被单。
「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当心,别人可帮不了你!」他似动怒,高嚷起来,「好,别喝了,什么都不要喝,我倒了它!」
药碗一抛,朝窗外掷去。
「溪,不要——」暮紫芍这才有了反应,呼喊出声。
才出声,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只见明若溪一个飞身,凌空逮住了那只瓷碗,像老鹰捕捉鸽子那般轻易。脚步回旋,落于地面,碗也稳稳端在手上,半点汤药没有泼洒。
「你骗我!」她微嗔。
「再不乖一点,我就强行『喂』你了。」明若溪绽出一抹坏笑。
她知道这个「喂」的意思,不是用勺,而是用别的「东西」,比如,他的唇。
「死性不改,专占女孩子的便宜!」努努嘴,笑意也随之现形。
明若溪坐到床头,环住她的腰,前额轻轻抵住她的,她亦伸出双手回抱他。
谁也不会真正生对方的气——谁也舍不得。
「想好了没有,这药,到底怎么『喝』?」明若溪继续用痞痞的调子问,「无论姑娘选择哪一种方式,在下都奉陪到底。还是让我『喂』你吧,好不好?」
「我选择——不喝!」暮紫芍眨眨闪亮的眼,「因为,我早就喝过了。」
「什么?」他一愣,迷惑不解。
「先前已经喝过一次了,」她把瓷碗自他手中缓缓取出,「这一碗,是用来逼你现身的。」
他恍然大悟,原来,真正上当受骗的那个人,是他!
「你跟嫂嫂串通?」
「呸,什么串通呀,说得那么难听!」她柔柔地绕上他的脖子,「是嫂嫂好心,想帮我!」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他笑了。
「因为,如果换成是我,临走之前也会想再看你一眼;如果我听见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会生气地冲到你面前。」她自信而得意地昂起头。
「小坏蛋——」他低骂一声,想凑上前吻住她的唇。
而她,却吃吃笑著,左避右闪,就是不让他触碰,最后,宁可把半张脸埋进被褥里。
「说你坏还真没说错!」他不能得偿所愿,叹一口气,改吻她的前额,「但我就是喜欢上这样的你,又有什么办法……」
一开始,她就利用他,再后来,她几次三番欺骗他,直至刚才,还把他哄得团团转。倾倒天下的美男子明若溪落到如此下场,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姑娘们会拍手称好吧?她的确是灾星——上天派来惩治他的魔星。
「为什么要逼我现身?」两人隔被相拥,良久,他问。
「因为……你欠我一个当面的解释。」暮紫芍凝望他,「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在救了我之后又想弃我于不顾?」
他屏住呼吸,张翕的嘴欲言又止,最后,在她渴望的目光下,实话逼出口,「我答应了二哥要回去——他派兵救你,我回去娶夏侯国的公主。」
呵,这个原因,倒不至于让她太伤心,虽然他答应了要娶别人。她的溪无论做什么,总是第一个想到她,身为女子,能被男人这样的爱著,未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荣耀。
「溪,我记得你说过,虽然胧月夜有恩于你,但你不会把一辈子的幸福交到他手上。如果你真要娶那个公主,我不拦你,但我希望你是因为真心喜欢她而娶她,并非出于承诺。否则,这对她,对我,都不公平。」
明若溪惊异地抬眸,不敢相信这话出自暮紫芍之口——她一向都喜欢把他往外推,曾几何时,转了态度?
上天真喜欢开玩笑,起先让他追逐她,现在,他死心了,放弃了,她却主动了。两人这场没完没了的纠缠,何日才有尽头?
难道,他们之间注定是孽缘?否则为什么总盼不到雨过天青,心空时时下著心酸泪滴?
「溪……」这一次,她主动奉上她的唇,在他颤抖的柔软边轻吻一下,「义父那边我是回不去了,你救了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
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撩拨,她的体香愈来愈浓,仿佛有无数只彩蝶在他身旁纷飞。羽翅撞著他的心,他的脑,把他的一切都打乱了。
「可我……答应了二哥要回去……」
「你当然可以回去,不过,别忘了,一定要回来——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她坚定地望穿他的眼,仿佛任何决定她都能承受。面对爱情,这一次,换成由她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好。」他微微点头,只一个字代表全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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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阴殿,他曾踏足无数次的地方,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
「皇弟,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唉,乐不思蜀,人之常情。」胧月夜端著茶盏,悠悠道,「怎么样,你三哥还好吧?」
他使了胧月夜的兵马救回紫芍,却把人送到了未流云的领地。此次回京,他知道胧月夜会提及此事,翻脸倒不至于,但心存芥蒂是肯定的——然而,他顾不得这许多,为了紫芍的安危,他不能把人安置在连他自己都觉得凶险的地方。
「皇弟呀,你也太伤哥哥的心了,」胧月夜似笑非笑,「朕为了助你,连皇袍都借出来了,还万里挑一的替你找了个替身冒充朕,那日在边境损失的兵马就更不用提了——为你置了这么一份隆重的聘礼,到头来你连『新娘子』都不舍得让朕瞧瞧,再怎么样,朕这个兄长也有资格受弟媳妇一杯茶吧?」
「紫芍受了不轻的伤,三哥那儿的药多,所以臣一时贪图方便,就……」
「好了好了,你少跟朕打马虎眼!」胧月夜挥挥手,「谁不晓得你跟你三哥最亲,比跟朕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