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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突然决定告诉我?”他问。

  她眼中一阵黯然,随即沉默下来。

  “耐雪,”他轻轻摇晃着她。“告诉我,你不是决定坦白吗?

  告诉我!”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也许——我发觉所有的一切是那么丑恶,那样的——全无价值!”她低声吐出这两句话。

  “所以你万念俱灰?”他望着她。

  “是吧!”她不置可否。“或者也是大彻大悟!”

  他望着她,好久,好久,她突然又笑起来。

  “妈妈一直希望我成为淑女,可是我离家出走,跟一个她眼中最坏的男孩子同居,”她对自己很苛刻。“妈妈希望我有成就,能保障她晚年的生活,我却犯了法,盗用公款,我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别人对我的希望,我做不到,我希望得到的东西,也永远不属于我,快乐从我身边经过,却永不驻足!”

  “然而——这并非事实!”他轻拍她。“相信我,这并非事实,所有的一切——必然好转!”

  “我不希望你安慰我,”她摇头,今夜看来,她已摆脱了身上曾有的阴影、压力,她变得硬朗。“思尧,私人的感情是一回事,我们不能混为一谈!”

  “你担心什么呢?耐雪,”他笑起来。“本来早想告诉你,却怕你——哎!我曾一再问你有没有困难、麻烦,我说过帮你的,你说不出口,我也就不提了。事实上——会计主任早告诉我关于你的事了!”

  “什么?!”她听得呆了。“你早知道?”

  “是!比你想象的还早,会计主任不可能糊涂,晚一天入账的钱也会影响账目平衡,何况——那么久,”他温和又小心地。

  “你知道我多担心,看你矛盾挣扎的样子,我甚至无心工作!”

  “你们为什么不拆穿我?”她问。有一丝受愚的气愤。她绝对想不到他早已知情。“这是虚伪,是假慈悲!”

  “别误会,耐雪,”他抓紧她的手,就怕她会离开似的。“我了解你的一切情形,如果由我来拆穿一切,岂不太残忍?我宁愿你告诉我!”

  “现在讲完了,我——走了!”她挣脱他的手站起来,“思尧,别告诉我你已经一替我解决了这事!”

  “耐雪——”他尴尬了,好像做错事的是他。“耐雪——”

  扔了两张钞票,他追着她出去,她没有坐车,沿着马路边往前疾行。

  “耐雪,耐雪——”他奔跑着追上去,并一把抓住她。“别这样,我只是想帮忙,相信我,绝非——讨好你,我不是那种人!”

  耐雪泪流满面,什么也不说的只是往前走,思尧只好跟随着,一步也不放松。

  “耐雪,你要到哪儿去呢?这么晚了——”

  “你不要理我,我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她哭泣着,终于停在一个黑暗的巷口。

  “就算你怪我,能不能给我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呢?”他真诚地说。

  “我不是怪你,只怪自己,”她吸吸鼻子。“思尧,为什么我会把事情弄得这么糟?”

  “事情并不糟,只要你平静下来,理出一个头绪,”他安慰又鼓励着。“怕的是你拒绝一切!”

  “但是——我还能去公司上班吗?”她又哭了。

  “谁说不能?我们预备在你的薪水里每个月扣两千,一直到还完那些钱为止。”他正色说,“你会在公司好久,好久一段时间,除非——你不想还钱!”

  “是——这样的?”她的眼睛光亮起来,不是他拿出一笔钱的,她的自尊得到了保证。

  “当然,叫我也拿不出那么整整的一笔钱啊!”他笑得好开朗。“我所做的——只是安排了你还钱的方法!”

  她凝视他好半天,终于破涕而笑。

  “谢谢你,思尧!”她说。她心中也明白思尧为她做的应当不止这件事,至少替她担待了盗用公款的罪名——他是怎么和会计主任说的?她不敢问!“真是谢谢你!”

  “不需要谢,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再一次握住她的手。

  当他的手接触到她的手时,一种全新的联系建立起来,那是种安祥、温馨的感觉。

  “今天早晨——我实在没办法,”她低下头,慢慢说,“天威看来真的有困难,我拿了那张支票想去,找不到他,后来阿泰赶来希尔顿告诉我,天威被一些人抓去,挨了打,被香烟烧了大腿,我——忍不住把钱给阿泰,去救他出来,你知道,那些人是没有人性的!”

  “我知道,我明白!”他怜惜地拍着她。

  “可是——下班的时候我找不到他,我并不是想回去,我只关心他的伤,但——”她摇摇头,声音变得低沉。“我逼着阿泰讲,原来——他有了个红酒女,红酒女能给他很多钱,他看来很满足——我从红酒女那儿走下来,我没有悲哀,只是心冷了,希望幻灭了,我从没有真正认识傅天威,我以为他有骨气而骄傲,但是他——他竟为了钱而出卖自己,我醒了,也大彻大悟,我决定告诉你一切,也决定向妈妈认错,就是——这样!”

  “够了,够了,太够了,”他好高兴。“耐雪,这该是最好的结果,我——我——”

  “我有那样一段过去,你不嫌弃?”她问。眼眸中光芒闪耀。

  “我——陪你去见你妈妈!”他深情地拥住她。

  可是雨过天睛?

  第十章

  回到母亲的家里已经三天了,耐雪的心绪依然不能平静下来,常常有一个不祥的阴影从心头掠过,睡梦中也被骇醒了,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那天晚上思尧陪她回来,令她惊异内疚的不是母亲的迅速苍老憔悴,而是——母亲竟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就原谅了她,而且当母亲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发现母亲眼中的泪——母亲流泪了,天!多么不可饶恕,她竟使永不哭泣的母亲流泪了!

  然后,她就回到这从小生长,安适、宁静的家中。

  三天来,她和母亲同进同出,她们一起出门上班,下班时又约好在车站一起回来,母亲绝口不提她离家之后的情形——母亲是怕她难堪吗?而且严厉了二十年的母亲,眼光也变得温柔、关怀,像一块遇见阳光的顽冰终于溶化,露出了笑容。

  母亲的泪与笑容——母亲爱她的感情终于是显露出来了,母亲终究是母亲。唉!是她伤了母亲的心,是吧?

  母亲也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耐雪刚起床,早餐已预备好了,全是耐雪最爱吃的东西。等她梳洗完毕,母亲又替她整理好房间,几乎家中的一切全不必耐雪动手,她变成个享受者。耐雪暗暗叹息,想起那些离家的日子,她真的像做了一场噩梦,该是噩梦吧?若非遇见思尧,她几乎赔上了一生的幸福!

  只是——天威呢?还在那个红酒女那儿?她怎么傻得以为他是有骨气、有感情、有人性的人呢?她真是想不到天威——唉!走上那一条出卖自己灵魂的路。

  他——可有机会和她一样再回头?

  耐雪不能否认,她恨透了他,却也不能忘记他,毕竟那是她的初恋,她曾付出了超乎她所能付出的全部情义。她恨他,难道她还——爱他?什么是恨?什么是爱?或者爱与恨根本就是一体?

  早晨,耐雪和母亲吃过早餐后一起出门,经过这次的波折,她们母女俩反而真正接近了。耐雪走在前面,母亲走在后面,一边下楼梯耐雪一边说:

  “小心些啊,妈妈,”她用右手扶着母亲手臂。“这样跌下去后果太可怕!”

  “我还没有老得连楼梯都不能走!”母亲的笑容发自内心。无论如何,她得回了女儿。

  “中午我到你们银行福利社餐厅和你一起吃饭,好不好?”耐雪仰着头问。

  “程思尧没有约你?”母亲也笑。

  “他是经理,哪能时时和我吃中饭?”耐雪脸红了。“别的同事要讲话的!”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闲话?傻丫头!”母亲说。那亲切的口吻和以前的冰冷严厉相差何止千里?若母亲以前也是这样,耐雪会竟然离开家吗?

  “我们再电话联络好了!”耐雪已走完楼梯,开了楼下的大门。

  “好吧!”母亲跟着迈出去。

  但是——她突然感觉扶着她手臂的耐雪似乎全身一震,手指变得僵硬而颤抖,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本能的她跨向前一步,站在女儿旁边。

  然后,她看见靠着电线杆站着的一个男孩子,不必介绍,她认得出是傅天威,在她心目中该千刀万剐的男孩子,冷漠、阴沉,还显得憔悴,当然啦,他要赌钱又要陪红酒女。看见耐雪,他眼中光芒一闪,身体也站直了——他专程来找她的吗?

  耐雪心中狂跳,乍见天威,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忘了恨,只是有些怕——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母亲立刻用身体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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