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过,我没把握。”她正色说。
他呆一下,没把握,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信任我?”他问,好严肃的神态。“我四十岁,不再是冲动盲目的孩子,我完全知道自己的感情和爱,我更能保证——真诚。”
“不,你误会了。”浣思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你——”他眉宇间浮上了问号。“浣思,你是说——你对我并没有我希望的感情?”
“也——不是这样,”她困难得用手掠一掠头发,动作优美而有成熟妇人的特殊性感。“我只是觉得——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多久?一个月,半年,一年?”他激动起来,“浣思,你说,你还要折磨我多久?”
“正伦,”她轻叹一声,心中无端端浮起另一个男人影子,那是冷淡、严肃、正派又十分漂亮的哲凡,她的前夫,心宁、心馨的父亲。“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更不能着急,你能理智点吗?”
“不能!”正伦固执得像个孩子。“除非你对我完全没有感情,否则不该拒绝。”
“我没有拒绝——”
“那就是答应!”他打断她的话,“浣思,你担心心宁和心馨?我可以对她们说。”
“不——”浣思矛盾着。和正伦交往了一年多,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正伦对她的爱,他是狂热的,像火焰。只是——她并不十分了解自己,她对他有好感,他们又有相同的爱好和工作,他们也非常谈得来,她更知道正伦是个很可靠、很专一、很痴倩的人,他们无论在哪一方面都适合、都相配,但——她说不出,她始终觉得内心还缺少一些什么。“她们不会反对我的事,是我——”
“浣思,我不能再等了,”他郑重地说,“我要你现在给我一个答复!”
浣思好为难,怎么答复呢?离婚的妇人当然有资格找寻另一次幸福,然而——她真是没有把握,她的幸福真在正伦身上?
侍者送来香槟,就在他们旁边“嘭”的一声开了,浣思望着那有厌祝意味的酒,看着正伦渴望的眼睛,她的心更乱了,她该怎么答复?答应——不是她自前所愿,拒绝——也不是她所想,她会失去正伦,是不是?失去正伦,她不只失去一个爱她的朋友,也失去一个事业上最好的搭档——他们被公认是最佳的一对演奏者。她该怎么办?
“我不想逼你,你也不该令我痛苦。”正伦又说,“浣思,我们结婚会是爱和艺术的双重结合。”
浣思深深吸一口气,仍是无法平定心中纷乱。爱和艺术的双重结合不正是她多年来所追求所向往的吗?不是她和哲凡分离的惟一理由?爱和艺术往往不能兼顾,现在有人把这梦想棒到她面前来,她还犹豫什么?
“正伦,我说不出——我总觉得还需要一些时候。”她再吸一口气,慢慢地说,“或者——先订婚?”
她并不想说订婚的,她只是怕看见正伦已变得好失望、好难看的脸,她好矛盾。
“订婚——”正伦想一想,至少,也是有了进展。“好!我们为订婚干杯!”
拿起杯子,他一口喝完杯中的香槟。浣思犹豫一下,也拿起杯子,却只喝一口。她心中全然没有订婚的高兴,只觉得麻木。
“先别高兴,”她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能完美地弹出任何一首艰深的曲子,却不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
“我要的是一个生命中和艺术上的伴侣,”正伦笑得十分真诚,“家庭主妇的事,女佣也能做。”
“你怎能贬低所有的家庭主妇?”她抗议,“家庭主妇有对丈夫、对子女的爱,女佣也有?”
“我——”正伦毫不在意地笑,“我研究的只是小提琴,为什么要用难题难倒我?”
浣思摇头苦笑一下,思维又突然飘浮得好远、好远。正伦不要一个家庭主妇,另一个男人却坚持着要,世界上的男人,真有那么大的差别?
“我们认为困难的工作、我们心回中的难题却是别人最简单和轻而易举的。”她叹息。
“然而,我们认为轻而易举的,他们能做吗?”他傲然地说,
“世界上有多少家庭主妇,有多少普通丈夫,然而,又有多少钢琴家、小提琴家?”
“怎能这么说?自大狂!”她白他一眼。
他呆呆地凝视她一阵,捧起她的手在唇边一吻。
“我爱你,浣思。”他郑重地说。
她心中迅速流过一抹幸福感觉,爱与被爱之间,是不容选择的,是吧?但——无论如何,被爱是幸福。
“谢谢你,正伦。”她满意地笑了。
怎能不满意呢?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竟然能再得到一份完整的爱、完整的感情,她何其幸运。
“浣思,明天该告诉孩子们这消息,”正伦也有稚气的时候。“以后,我会是一个负责的好父亲。”
浣思激灵灵一颤,父亲!她怎能把正伦和父亲两个字拉上关系?心馨姐妹又——会接受他吗?一个奇异的念头浮上采,订婚的决定——没做错吗?
“迟一点,好吗?”她要求,“我希望等心宁放假回来时再告诉她。”
“也好!”正伦也不在意。他心中只有浣思,两个女儿——并不重要!“从现在起,你是我未婚妻了。”
她想皱眉,忍住了,这是她自己的提议啊!
“也不必要仪式了。”她说。
“谁说要仪式?”他狂放地说,“我的爱包往你的爱,岂不比订婚戒指更稳妥?”
浣思点点头,她倒满意正伦这方面的潇洒,她也不是个拘泥于仪式的人,何况年纪不轻,真要她穿了礼服,走进教堂,她怕办不到!年轻的曾有的一次,已深深烙印在心中,即使已分离,教堂总是去过一次了。
“回去了,好吗?”她温柔地提议。
正伦也不出声,放下足够付账的钱,挽着她大步离去。他们真是只喝一杯酒,厌祝吧!
莲花牌跑车直驶回天母,一路上却是沉默,很特别的沉默,就连正伦也不说话。车停在浣思家前面的草坪边,他们看见屋内仍有灯光,心馨还没睡?
“明天见。”浣思推开车门预备下车。
“浣思——”正伦炽热的手捉往了她的避,把她轻轻拉到胸前,深情地吻了她。
浣思没有推拒,心中却乱得莫名其妙,慌得也完全没有理由,正伦不是第一次吻她,她——想什么?
他放开她,眼中情更深、火更烈,她突然害怕起来,仿佛面对着的是个陌生人。
“明天见!正伦。”她匆匆逃下车。
“好好休息。”正伦完全没发觉她的异样,满足地挥挥手,开车离去。
浣思仍在屋前草地上站了一会儿,确定脑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神情,才慢慢走回去。大门锁着,她打开皮包找钥匙,为什么锁门呢?明知她十点半会回采。钥匙找到了,她低下头来插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左边的头顶有一阵剧痛,这剧痛采得突然,又采得猛烈,她竟忍受不住得弯下腰,呻吟起来。
剧痛仍然持续着,豆大的冷汗已沁出采,她想开门,双手却不听指挥地颤抖,整个人愈缩愈低,她几乎已不能站立,那呻吟也更大声,同时她开始呼叫。
“心馨,心——馨,四姐——”她喘息着强忍着。她希望快些有人出来帮忙。“心——馨!”
屋子里似乎有些脚步声,但——更快的一个黑影从隔壁奔过来,就在她要倒下去的前一秒钟,及时接住了她,并把她抱起来。
大门也开了,门灯也大亮,穿着睡衣的心馨和四姐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站在门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浣思会倒在秦恺的手臂上?
“妈妈——”心馨叫。这才看见浣思痛苦的神情,惨白的脸孔。“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妈——”
秦恺也不出声,抱着浣思步进屋子,把浣思放在长沙发上。
“相信伯母病了,”他这才慢慢说,“她刚才几乎倒在地上,我听见她的叫声赶出来的,她好像很痛苦!”
“妈妈——”心馨吓傻了,是这样吗?
“我的头——”浣思用双手抱着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在涌。“好痛,好像针刺,好像要——爆!”
“妈——”心馨抓住浣思的手,几乎要哭了。
“送医院!”秦恺看一边的四姐,“或是叫救护车?”
“爸爸!“心馨跳起采,“我打电话叫爸爸来!”
浣思想反对,但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任心馨打电话,一会儿,心馨走了回来。
“爸爸就来!”她似乎镇静了不少,是医生父亲给她的信心吧?“妈,你忍耐一下!”
浣思只是抱着头,只是呻吟,好一阵子,才慢慢平静下采,抱着头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好些了,是吗?”心馨跪在沙发边替浣思抹汗。“爸爸马上就到了,他说立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