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笑笑,大步去了。怎么哲凡不来看浣思,哲凡——他能来吗?他可以来吗?他——哎!事情怎是心馨想的那么简单?哲凡——唉!
心馨背着书包又跳又蹦地走下楼梯,放着电梯不用,她喜欢楼梯来代替运动,高三的女孩子整天被书本绑死了,还有时间运动吗?
走出医院大门,意外地她看见等在路边安全岛上的一个人,是刚才那年轻医生戴克文。
“嗨!”心馨胸无城府,大方地招呼着,“谢谢你刚才的帮忙,你等人吗?”
“不——”克文有点紧张不安,笑容依旧温文,神情依旧很有教养。“你回家?”
“是啊!你呢?下班了吗?”心馨问。克文没穿白袍制服,当然是下班喽!
“是,我们可以一起走。”克文走向她。
“一起走,你也住士林?”心馨问。
“离士林不远,我要去荣民总医院看朋友。”克文说。
近了,心馨才开始打量他。他不能算特别漂亮,没有秦康的高大英俊、风流潇洒,也没有秦恺的冷漠深沉、超然出色。他——只是普通的一个男孩,五官端正,斯文有礼,还很正派,医生的正派。
“那就一起走吧!”心馨说,“我比你先下车,等于你送我回家。”
“哎——我有车,一部二手货的福斯甲虫车,”他腼腆地笑了,“我可以顺路送你。”
“那就更好了,免得我头昏眼花地转车。”心馨说。
克文带她到停车场,让她上了那部深蓝色、看来相当旧的车子。
“我只是个见习医生,买不起新车。”他坦率地说。
“新生旧车有什么不同?总是坐。”心馨绝不在意。她对克文印象不错,虽然他比较拘谨,可能他是医生吧!和哲凡一样的医生。
“是!”克文小心地驾着车。“我从小就很迷汽车,曾经幻想能拥有一部飞天万能车,可是直到今天才有这部二手货的福斯!”
“还不够好吗?秦康还没有汽车呢!”心馨脱口而出。
“秦康!谁?”克文皱皱眉。
“哎!对不起,秦康是我的邻居,你不认识。”心馨的脸红起来。
“男朋友?”克文看她一眼。
“秦康,不!”她立刻严肃地更正,“秦康就要订婚了,和一个七彩空中小姐。”
“七彩空中小姐?”克文笑她的稚气。
“我是指化妆。”心馨笑了,不再提秦康。
汽车转进中山北路,是一条直路了,克文仍是驾驶得小心翼翼,他是个谨慎的人。
“看到你的父母吗?”他随口问。
“只有妈妈在,”心馨也不在意,“妈妈生瘤,曾沛文要替她开刀,不过不严重。”
“刘大夫呢,他精神好些吗?”克文说。
“什么?”心馨不懂。谁的精神好些吗?
“我是说——刘哲凡医生精神好些吗?”他再说。
“爸爸?”心馨困惑地盯着他,“爸爸怎么了?”
“怎么?你没看见刘大夫?”克文很意外,“昨天你母亲送他来医院,他昏迷不省人事,就任在你母亲隔壁的病房,三0四号。
“爸爸——昏迷不省人事?”中心馨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为——什么?为什么?”
克文呆呆地望了她一阵。
“原因还没查出来,听说——并不太严重。”他柔声说。
“回头。”心馨大叫,“请转回医院,我要看爸爸,我一定要看爸爸!”
小脸儿埋在掌心,她哭了起来。离了婚的父亲和母亲怎么同时病倒呢?浣思的眼泪——就是示意吧!
心馨回到医院,丢下戴克文就往三楼跑,她脸色苍白,气急败坏地奔到三O四号的病房外,她知道哲凡在病着,她没有“砰”地一声冲进去,她只轻轻推开一丝房门,只是一丝——她看见闭着眼睛睡得好安详的哲凡,除了一些凌乱、憔悴外,他没有什么病容。正预备进去,又看见全神贯注凝视着哲凡的浣思,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一个细心守护的护士,但是——她的眼光是那佯哀伤、那样温柔、那样——情不自禁。心馨推门的手停住了,欲迈进去的脚也止住了,父亲和母亲?
她再看几秒钟,终于悄悄掩上门,悄悄退开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的紧张、纷乱、焦急全都消失了,她变得全无牵挂、全不担忧,浣思又守候着哲凡,妈妈又和爸爸在一起,她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况浣思的眼光——她又怎忍心打破那似水柔情?
她就这么退开了,即使父亲真的病了,浣思在一边伴着,又何须心馨插手?若他们能永远在一起,心馨倒情愿这病一直存在。她真是完全不担心了,甜甜的笑容赶走了刚才的气急败坏,她快乐地大步走进电梯。
电梯降到楼下,她正待出来,迎面碰到她最不愿碰见的人。笑容在一刹那间收敛,她硬着头皮招呼。
“麦叔叔。”她叫。
“心馨,他们说浣思搬了病房。”正伦毫不介意她的神色,他心中只有浣思。“为什么?她现在在三0二吗?”
“是!不过她开不在房里。”心馨生硬地回答。
“怎么,出去了?”正伦掠一掠额前那绺甚有艺术家派头的头发。“她今天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心馨心中飞快转着,所有人都会自私,怪不得她,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极不愿正伦上去破坏了浣思和哲凡之间的气氛。
“她——回学校一阵,有点事。”心馨说谎,眼看着脚尖,做贼心虚地,不敢抬起头来。
“哦——”正伦拖长了声言,明显地失望,他是个所有感情都写在脸上的人。“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要很迟。”心馨一不做二不休,骗走正伦,她觉得是天大的喜事,她是孩子气,能骗到几时呢?“学校有事等她回去处理。”
“你见到她了吗?”正伦百分之百相信,“她是不是好多了?”
“是!她好多了。”心馨点头。
“什么时候出院呢?”正伦再问。
“不知道,也许很快。”心馨胡乱说。
正伦歪着头考虑半晌,他热情冲动,做事喜欢速战速决、干净利落。
“那我就回去了,或者去焕思学校看一看。”他说,“或者迟些再来——你跟我一起走吗?我送你。”
“不,我自己走。”心馨极端不情愿。“我——还有事。”
“那么再见。”正伦友善地拍拍她,“放心!浣思不会有事的,你好好用功吧!”
正伦去了,他完全不怀疑心馨说谎,心馨咬着唇,有丝莫名其妙的内疚,她冲动地这么做,但——对不对呢?应不应该呢?或者——浣思喜欢见到正伦呢?
她心乱地走出医院,天黑了,肚子又饿,从此地转两次车回家起码要一小时,那么长的路——她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她拒绝了正伦送她,只好挨饿了。
走下台阶,有人在灯柱下对她笑,笑得好眼熟——
“哎——戴克文!你还没走!”她高兴得怪叫起来。
“反正我不急,又顺路,就决定等一等你。”克文笑。
“要是到半夜都不出来呢?”心馨乐得心花怒放。不必转两次车、不必挨饿,太棒了!
“医院的规矩,九点钟之前所有探病的人都得离开。”克文摇头。“顶多等到九点。”
“到九点也还得两小时啊!”心馨看一看表。真是奇怪,克文是医生,该算是哲凡的“同事”,心馨却觉得他只是她的朋友,像秦康一样的朋友。
“那——也不算什么。”克文脸孔红了。
心馨也不注意这些,她总是那么粗心大意。跳上克文的车,她就放松地整个人倒在椅背上。
“要是你不等我啊,我恐怕没力气回家了。”她稚气地说,“又累又饿,如果在冬天,简直名符其实的饥寒交迫!”
“这么严重?”克文看她一眼。他喜欢她那毫不掩饰的纯真。稚气和那少见的好教养、好气质。
“谁说不是?”心馨拍拍口袋,“早晨上学时忘了带钱,只有学生月票,想买个面包都不行。”
“下次遇到这样的事,打SOS向我求救。”他半开玩笑地说。很微妙的感觉,他和她只是初次见面,他又比她大许多、世故许多,他身边漂亮女孩子——包括护士和女同学不少,偏偏对心馨印象特别深刻。
“sos!怎么打?”她睁开眼睛,傻傻地望住他。
“电话啊!”他笑了。
“电话也要钱啊!”她振振有词。
“下次教你个打公用电话不要钱的方法,”他比初见面的活泼多了。“百灵百验!”
“真的?”她坐直了,精神也恢复了。“怎么打?”
“下次!”他眨眨眼,“今天没带‘道具’。”他半真半假地。
“道具?你们这些准医生也做这种‘不法’勾当吗?”她揉揉鼻尖,凶巴巴地。
“不法勾当?”他摇摇头。“你还有更严重的字眼吗?我快被枪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