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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凡在哪里?”浣思也不提那谎言,她对温太太的微笑十分有教养。“楼上,或书房?”

  “在小客厅。”温太太欲言又止,终于领先走向小客厅。“夫人,请进。”

  浣思点点头,径自推门进去。

  小客厅的景象令她吃惊得呆住了,她实在不能相信自己所看见的,那不是真的吧?那只是一个可怕的梦境吧?怎么可能呢?刘哲凡医生!

  哲凡仍穿着昨夜那套西装,头发凌乱、胡须未修,眼睛中充满了吓人的血丝,一脸的宿醉末醒,一脸的莫名痛苦。他料靠在安乐椅上,旁边的茶几上是空酒瓶和歪倒的酒杯,那情那景——像是堕落的边缘、地狱的门外。

  他在她看见他的同时也看见了她,但是,他显得一点也不意外、一点也不惊奇。

  “坐!大清早来看我这醉鬼?”他的舌头发大,话也说得不清不楚。

  “为什么骗我去高雄?”她心中发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天!帮帮哲凡!

  “我知道骗不倒你,我知道你会来,”他挥挥手,“我们最伟大、最美丽的钢琴家!”

  浣思的脸一下子红起来,他是讽刺?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沉着声音。

  “什么意思?”他笑了,笑得迷迷糊糊,“你看不见吗?我喝了一夜酒,直到现在!”

  “为什么喝酒?”她问。声音也随之颤抖了。

  她怀疑一个事实,但——她连做梦也不敢相信这事实,他根本不在平她,他们已离婚五年!

   “喝酒——心里快乐,”他摇头,“心里快乐!”

  “难道不喝酒你心里不快乐?”她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好半天,才半清醒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不喝酒你心里不快乐?”她再说一次。

  “是吗?”他自问,“不喝酒——哎!不喝酒的时候快乐是遥远的,远得——感觉也困难!”

  “你——”她咬着唇,怎样令人心痛的醉话?

  醉话最真,此刻,他说的便是真心肺腑的话吧?

  “你的快乐不是在你辉煌的事业上吗?”她扬一扬头,心已软了,嘴还是硬的。

  “辉煌的事业?他自嘲地笑起来。

  “难道——不是?”她盯着他看。

  “是——当然是!”他醉眼朦胧,“男人的最大快乐是事业,是事业!”

  “那你喝酒——岂不矛盾?”她不放松。

  “矛盾又有什么不好?”他反问。

  浣思摇摇头。哲凡看来真是有隐衷,从昨夜到今晨,他不但外表变了,连语气也变了,似乎,所有人心目中刘哲凡医生随着他脱下那件医生白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连她也陌生了。

  “你真休假?”她转换一个话题。

  “休息一下,我早已需要休息一下,”他在安乐椅上动也不动。“这么多年来,我太累了。”

  他话中可有另一种深意?他在暗示什么、比喻什么?

  “累——就不替我动手术?”她问。

  “沛文比我好。”他不再提双手发颤、不能再替人开刀的事,他——讲着玩的吧?“你不该再固执。”

  “我觉得我固执得有理由。”她说。

  “浣思,我实在不了解你,这个时候——你何必苦苦逼我?”

  “你是说——我不再有资格?”她有些色变。

  哲凡呆了半晌,似醉非醉.似清醒非清醒地喃喃说:“除了你——谁还有资格?”

  浣思没听清楚,她竟是没听清楚,这么重要的一句话,她竟忽略了。

  “你是说——再也不会改变主意?”她眼中有泪。

  他的头摇晃一下,慢慢从安乐椅上站起来。

  “不必为这件事争论了,”他是突然之间清醒的。“让我送你回医院。”

  浣思双手一挥,她竟是那样固执、倔强,即使在生命的事上,她也绝不退让。

  “你不必客气,我自己会走。”她不谅解地盯着他,“刘哲凡,你——竟是这样一个人!”

  哲凡不出声,二十年来,他深深了解浣思的脾气,她既然这样讲,她必不肯回医院的了,但她的病——他心中焦急,加上失眠、酒醉,还有——心中有郁结吧!他抽出手想扶住她,突然的一阵巨大晕眩,他晃了一晃,眼前一阵发黑,他竟是支持不住整个人倒向她——

  “你——”浣思惊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哲凡怎么无端端会倒,他醉得太厉害?——浣思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吓呆了,哲凡——莫非有病?

  清晨的阳光非常好,整个天际一片蔚蓝,令心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计划着早晨的时间找秦恺补习数学,中午以后,叫秦康陪她去医院着妈妈,这个安排简直太妙了,说不定秦康心中愉快,又会请她看电影和吃龙虾沙律?

  她拿着数学书和习题,口里嚼着口香糖,一跳一蹦走进秦家。星期天,她总爱穿牛仔裤,她的牛仔裤和别人的不同,她把裤管剪到膝盖那儿,她说这样子才不会和满街的牛仔裤相同。

  奏家是个正常的家庭——当然得除了秦康,星期天,他不睡到十二点才怪。心馨进去的时候,看见泰恺坐在沙发上看书,她知道,秦恺的父亲已到士林去做礼拜了,他们夫妇虔诚得很。

  “嗨,早。”心馨的声音带来一屋阳光。“笨学生来了!”

  秦恺抬头看她一眼,欢喜之色只在眼底。

  “我没说过你苯。”他想微笑,却只牵动了一下嘴角。

  “我自己知道笨,尤其是数学。”她大动作地倒在沙发上,秦恺看见她那件很别致的T恤,白色的胸前有一个红色黑点的甲虫。“这个时候来不会打扰你吗?”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来。”他说的话很真实,却不是很能讨好人,尤其是小女孩子。“你的T恤很好看。”

  “妈妈买的,是美国Sear’S的MailOrder,寄美金支票和衣服的号码去,他们就寄衣服来,我还有一件浅黄色的,胸前是绿色黄点的草菇,很绝。”

  秦恺没有再接下去讲这话题,是他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尤其他完全不懂服装。

  “现在开始讲数学,好吗?”他提议。

  “当然好。下午我想去医院看妈妈,我要秦康陪我去。”她跳起来。

  “谁说我要陪你去?”秦康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原来他不但早已起床,并且还换好衣服,正要出门了。“秦康大哥今天没有空,叫秦恺陪如何?”

  “你这家伙,原来‘打扮’好了呢。”心馨的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他,一脸孔的不服气。“你要去哪里?你昨天说好要陪我的!”

  “小霸王,饶了我这次好不好?”秦康半真半假地笑,“我真的有事,约了女朋友。”

  “又是七彩空中小姐?”心馨老大不高兴起来,沉下脸又嘟起嘴,“昨天晚上回来你也偷跑了!”

  “偷跑?”秦康捏一捏她的鼻尖。“玩官兵捉强盗吗?还是有人叫你监视我?”

  “你——不守信用!”心馨满心不是味儿,阳光和好心情都消失了。“我不理你!”

  “好心馨,”他怜爱地搂她的肩。“发誓早点回来陪你聊天。”

  “希罕!”她转开头,跟自己生闷气。

  “带消夜回来给你吃?”他还是逗着她,他只是当她是妹妹。

  她看他一眼,这么出色、这么英俊的男孩子,又是那样善解人意、体贴、热诚,他惟一的缺点就是女朋友太多,多得她——简直嫉妒也来不及了。

  “那——你几点钟回来?”她稚气的真挚。她心中一直认为他对她是特殊的——他是这么说过。

  “天!”秦康作状地捂着脑袋,又对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秦恺眨眨眼,“吃不消,受不了,管得这么严?”

  “谁管你!”心馨嘟起嘴唇,大步走进秦恺的卧房。“秦恺,我们开始讲课。”

  秦康绝不在意地一笑,小女孩的解气而已!他吹着口哨,大步走了出去。

  “叫秦恺陪你去医院吧!”他说,“秦恺代替我去。”

  心馨和秦恺都听见了,他没作表示,她却噘噘嘴,装出一副不希罕状。

  “臭美!”她低声骂。

  秦恺闻言皱眉,很感意外地说。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他认真地说,“不好听!”

  “哎——”她脸一红,怎么了?浣思在这方面对她的管教很严,她从不敢乱说话,今天是说溜嘴。“对不起,下次不说。”

  “你——是不是很希望哥哥陪你去医院?”他望着她,很慎重地问。

  “不,”她摸摸头,“是他昨天答应我的,他不该黄牛!”

  “刘心馨,”他的话里分明有强烈的暗示,“我认为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期望都不能太高,否则一定失望。”

  “我——没有期望过谁啊?”她天真得一点也不懂。

  “而且,感情的事——也不能太天真。”他再说。说这话的时候他低着头不看她。

  “我不懂你说什么,”她把口里的口香糖拿出来,用一张纸包起来,“感情的事天真,你是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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