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凡——这是不可能的!”她叫。百分之两百的不能置信,为什么这双曾是最好的外科医生的手不能再为人动手术?为什么?为什么?
“可能而且千真方确!”他坐下来,颓丧而痛苦,天!这是坚强自信的刘哲凡医生吗?这是那个为了事业宁愿放弃家庭、妻女的哲凡吗?他——似乎真是面貌相同的另一个陌生人,哲凡——无论天塌下来,他绝不会变成这样,绝不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浣思喃喃地,她被他吓坏了,哲凡的话——在睡梦中也不会出现,怎么可能呢?“你骗我,你在骗我——”
“看吧!看着这双手,”哲几把双手伸到她面前,“看见了吧?它甚至不再稳定,它甚至握不牢一把手术刀,它还有什么用呢?刘哲凡,全自北最好的外科医生,哈!他甚至不再能替病人动手术,哈——”
“哲凡——”浣思害怕地叫。
哲凡有些疯狂地大笑一阵,突然站起来夺门而去,一阵风般地消失在门外。
哲凡,这是真的吗?
回到天母的家才九点钟,心馨别了秦康,愉快地回到家里。她是愉快的,刚才的一阵担心、紧张过了,看见浣思和哲凡又有机会在一起谈话,她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希望,她也说不出为什么,浣思已经和正伦订婚了,但——希望就是希望,有什么可解释的呢?她哼着歌在洗澡,温水冲去了一天的疲乏,她又变得神采奕奕了。整个下午和秦康在一起意犹未尽,秦康真是一个富有吸引力的男孩,像一粒能永远令人回味的青果,她预备洗完澡之后去找秦康聊天。
女佣四姐告诉她要替她准备消夜,她吓得只摇头,胃里的龙虾沙律还没消化完,消夜?要她一夜别睡吗?
拿了一个苹果,大步走向秦家。
秦家屋子里静悄悄的,怎么,秦康这么快就睡了?才玩一下午,没理田累成这样,看他人高马大的,没有理由像是未老先衰似的——秦康的父母在看电视,《保镖》还设播完吗?这个节目愈来愈闷得令人不能忍受,偏偏还有那么多人着迷,完全没有道理。
心馨胡乱喊一声秦伯伯、伯母,径自闯进秦康的寝室,奇怪,床褥整整齐齐,房里没有人。
莫非他也去洗澡了?嗯——不!他的拖鞋在床前,衣服也没换下来,他去了哪里?
心馨在隔壁奏恺房里张望一下,秦恺也不在,对了,两兄弟一定到后回去吸新鲜空气了。她立刻绕过着电视的秦康父母,奔向后园。
后园也是寂静的,好像没有人似的,怎么回事?心馨走出去,只看见草地上坐着的秦恺。她知道必是秦恺,她认得他的背影,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看天,秦康呢?
“秦恺,”她走向他,“秦康不在这儿吗?”
秦恺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抱着膝,很落寞,很失意地把视线从黑暗的天际收回来。
“他不在这儿。”他漠然地回答。
“在哪儿?他房里没有人。”她急切地问。
秦恺看她一眼,很特别的一眼。
“你找他有事?”他问。
“聊天。”她耸耸肩,“妈妈住医院,家里没人。”
“他——出去了。”他不再看她。“接了一个电话就赶去台北。”
“什——么?”她不置信地怪叫,“我们才回来!”
他不出声,也不理会她的怪叫,看起来怪怪的。
“你知道谁打电话给他吗?”她不死心地问。
“知道。”他点点头。
“谁?谁?是不是——韦梦妮?”她抓住他的手臂。
他皱皱眉,诧异地看她一眼,轻轻摆脱她的手。
“你也知道韦梦妮?”他反问。
“是个空中小姐,脸上是七彩的!”她比画一下。
“就是她。”他慢慢说,“她是哥哥比较好的女朋友。”
一阵酸意冲上来,好情绪消失了,满心的不是味儿。
“还说陪我,骗人!”她不高兴地嘟起嘴。
“他——不是陪你玩了一下午?”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哼!不希罕!”她坐下来,一个劲拔草,一把又一把的,好像在发泄。小女孩在嫉妒了吗?
“但是——回来的时候你很快乐。”他说。
“快乐是我自己的事与康秦无关!”她恨恨地说,“咦,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做什么?”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坐在这儿。”他说。
“你很无聊?你不看书、不做功课?”她颇感意外地问。
“书有看完、功课有做尽的时候。”他不置可否。
“看电视呢?”她指一指。
“那样的节目,看了生气。”他冷笑一下。
“你真是挑剔,电视是免费的,人家演什么就看什么。”她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贴我钱我也不愿精神受罪,”他不属地说,“那种节目——消磨人的志气!”
“嗨,下次你去制作一个节目,如何?”她笑了。和秦恺聊天也很有味道。
“我不是那方面的人才,”他很有自知之明。“我不能勉强自己去做那方面的工作,那会痛苦。
“看那种节目才痛苦。”她又笑了。
沉默一阵,他忽然说:“那套浅苹果绿的衣裙很漂亮,很适合你。”
“真的?你看见了?”她总是粗心大意。”衣服是妈妈买的,她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她——住医院了?”他问。
“没什么病,爸爸要替她做身体检查。”她轻松地说。
他看她一眼,他是颇不以为然的,没有病住院?可是他不说,他不想吓着她。
“玩一下午,你精神是否轻松些?”他问。眼光深处是关怀。
“是吧!我根本不去想功课的事。”她耸耸肩。
“明天你还来补数学吗?”他问。
“来,当然来!”她皱皱鼻子,“如果我考上第一志愿,秦恺,我一定好好请你。”
“不需要,我很乐意帮你。”他摇摇头。
她望着他,研究似的好半天。
“你为什么总是不笑?你有心事,你不快乐?”她问。
“不笑并不代表有心事、不快乐。”他说,“每个人都不同,有的人把快乐放心里。”
“你快乐过吗?”她问得奇怪。
“当然,我快乐过。”他肯定地说,眼中有抹奇异的光芒。“只是——能使我快乐的事不多,所以我把每一次的快乐都存放起来,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快乐能存放起来?”她惊讶地望住他,“什么盒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记忆的盒子存放了快乐,只有我自己看得到。”他说。嗯,他也稚气得很呢!
“说得那么奇怪。”她拍拍手,“我猜——你最快乐是考上台大,对不对?”
“不对!”他漠然摇头,“考上大学是意料中的,只是对六年中学课程的一个交代。”
“天!是意料中的?”她伸伸舌头,“我可不敢想会考到那儿去!”
“你会考得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正色说。
“信心?凭我的数学?”她叫起来。
“为什么还担心数学?不是交给我了吗?我会使你绝无问题。”他肯定地说,信心十足。
“真话?不骗我?”她兴奋得眼睛发光。
“时间会为我们证明一切。”他轻轻拔起一株草。
她望着他半晌,感动得握住了他的手。
“奏恺,你真好,比我想象中好得多。”她真诚地说,“我真后悔以前怕你,要不然我们早就成了好朋友!”
“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吗?”他吃力地问。被她握住的手有丝不易觉察的轻颤——那是他深心中最隐秘的一根神经扯动了。
“当然,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她说,“如果我能,我愿在你记忆的小盒里增加一份快乐。”
秦恺呆怔一下,心馨说的——可是真话?她愿为他增加一份快乐?第一次,他激动起来,反手握往了她,嘴唇微微颤动,却是说不出话。
说什么呢,沉默不是最美的语言吗?
四周突然变暗了,有人关了灯,或是——月亮失去了踪迹?今夜可有月光?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发现?
“秦恺,你会因为我而快乐一点吗?”她问。
他的手因为收紧,那丝轻颤也明显了。
“你——本身已是快乐的源泉。”他说,含蓄地。
“是吗?”她无邪真纯地一笑,“你一直这样想吗?为什么我以前总以为你讨厌我?”
“因为你只看我外表。”他诚恳地说。
“内心怎么看得到?你又不爱说话,谁能了解你?”她毫不掩饰。
“由感觉去了解往往比看更可靠。”他说。
“感觉?”她怔怔地想。她怎样去感觉他?他们之间可以说是陌生的,除了补习,他们连接触都少,怎么感觉呢?
“回去吧!”他突然站起来,似乎想隐藏什么。“休息后,你会更有学习的智慧。”
“好!”她跳起采,“明天白天补习,好吗?”
他点点头。凝定的黑眸中有一抹跳动的光芒。
“你知道吗?你使我小盒中的快乐几乎——满溢了!”他真诚动人。说完就走,好像在逃避,又像是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