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轻拍着她的肩,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兰翩的这番话不只是在谴责那些薄情的人,更透露出她对家庭的期待。谷从小也是个孤儿,蒙得师父与师娘的收养,才能无忧无虑地成长,也因为如此,他格外能够体会兰翩此时的忿忿不平。
“总之,咱们还是维持这样的马速,缓慢前进就好。万一赶路太急而你却摔断了臂膀或腿骨,那才更麻烦,到时候那些少女就没有人闻问了。”
兰翩咬着下唇,不置一词,只是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快些学会骑术。
她转过身,面对溪流,默默地动手清理身上的脏污。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她问:
“海潮……海潮还好吧?”
“大吼大叫完就失神地坐在地上,动也不动。”还得劳驾他这个主子把他拎到荫凉处,免得小家伙被晒成人干。谷嵯都快要搞不清楚,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小厮了。“怎么了?被海潮的剧烈反应吓到了吗?”
“谁说我被吓到了?”兰翩是绝对不会轻易示弱的,她倔强地说道。
“你没被吓着就好。”谷似笑非笑地应着,请将不如激将地道:“这件事看起来很难摆平,海潮平时虽然开朗好说话,但一提起这件事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海潮这么凶悍,你还想纠正那雌雄颠倒的观念吗?”
“当然,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习惯。”她会再找个机会,和海潮好好谈一谈。
“哦,是吗?”谷小心翼翼地敛住唇畔得意且愉悦的微笑。当初用这个点子绊住她!还真是用得对极了!
兰翩边掬起水来清理衣衫,边思索着如何帮助海潮,而谷就躺在她身后的草皮上,闻着花香,享受似地望着她忙碌的纤细身影。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沈默的片刻是很温馨的。兰翩只顾忙着,却没有发现这一刻,她的心情如此放松自然,她竟是如此地享受谷的陪伴……
和海潮好好谈一谈,纠正海潮对自己性别的错误认知,已经成为兰翩近日来首要的棘手问题。
那天,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海潮,很快又和她恢复交谈,嘻嘻哈哈一如往常,毫不介怀在心。海潮天真活泼、不拘小节,兰翩真的很喜欢这小家伙,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助海潮回返正常的生活,这就和找寻红珊一样迫切。
海潮与红珊一样,都像是她的小妹妹;然而不同的是,海潮给她的感觉远比红珊来得贴心。
兰翩总会忍不住将两个人作比较。红珊虽然样儿甜美,但也许是自己一直愤着她,她比海潮骄纵娇气,偶尔还会任性地发起脾气;兰翩总惦着她还小、不懂事,所以处处让着她。海潮就不同了,虽然动作粗鲁,但总是谦和极了,左一句兰翩姐姐、右一句兰翩姐姐,喊得她好甜好窝心。
唉,红珊……一想到她的脾性、再想到她的失踪,兰翩不禁头疼。
连续赶了几天路,繁华的市镇终于到了。一行三人风尘仆仆,由谷领着她们去投栈。
用过晚膳、收拾好一切之后,兰翩便将海潮拉到庭园。
这时,月已上天,漆黑的天幕悬着几点冷星。傍晚时分,才刚下过的一场雨,驱走了白天里阳光曝晒的暑气,凉风徐徐吹来,和着花香,舒服得让人想倒头大睡。
“兰翩姐姐,有话不能明天再讲吗?”海潮打了个好大的呵欠,只想睡觉。
一连几天,每日都坐在马背上悠闲地“散步”,这种不赶路的生活远比赶路更叫人疲倦;行经荒山,夜里都宿在破庙空屋,山上湿气重、寒意浓,睡得骨头都疼了,只想赶快在软软香香的榻上蜷成虾米状,呼呼大睡。
“不行,我们一定要在今晚好好地谈一谈。”白天里,要不是身边有人,就是忙着其他的事,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沟通,惟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谈论正事,才不会被人打扰。
海潮游目四顾。“那你不介意我坐在这个花圃上听你说吧?”
“不介意。”
海潮坐了上去,安了个好姿势,上眼皮便愈来愈沈重了。
兰翩站在月辉之下,背对着海潮,缓缓地说道:“我要说的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海潮,你要镇定地听我说完才可以,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激动了。”
上次?上次是哪一次?他怎地想不起来了?
“可以吗?”兰翩小心地问着,打定主意这回要慢慢来,就算海潮暂时无法接受也不强求。
“嗯……”海潮漫应着,上下眼皮已然胶合在一起。兰翩姐姐,请原谅我,我不是不听你说,只是我实在撑不住了……
得到海潮的答允,兰翩遂放开心怀地直言道:“其实,我那天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海潮,你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少女。”
兰翩停了一下,给海潮充分的时间消化完她的语意。她回过头,看见海潮正认真地垂首思索的模样,没有再度暴跳如雷,她放了一半的心。
“海潮,会生气吗?”她试探地问着。
生气?海潮的脑袋瓜像钓鱼似地轻点着,三魂七魄都快被周公拖去作客了。
为什么要生气?他只是好想睡一觉而已,就算有什么该生气的事情发生,也得等睡饱以后再说呀。他神智不清地困惑着。
海潮模模糊糊地应着。“不会呀……”
“不会就好。”兰翩再度旋过身子,仰望着天边的明月,开始晓以大义。“你上次说过,女人是祸水、是灾星、是煞劫,只有上辈子没做好事、没烧好香的人,这辈子才会受罚来当女人。这种说法,其实是不对的!”
“哦……”海潮在梦境之中随口喃喃。
“当女人不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虽然许多女人总是被男人欺负、被命运摆布,但只要女人自己坚强一点,命运也不该只是不幸的。”就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在最难熬的时候,也咬着牙我党撑下去。
海潮身子一歪。彻底向睡魔投降。”
此时,自花圃后头走出了一道后朗潇洒的身影,悄悄地伫立着,脚步之轻,连兰翩都没有注意到。
“像我,虽然不曾当过乞儿,但遭到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也许是今晚月色凄迷、也许是因为正认真听着她说话的海潮让她感到贴心,兰翩突然感怀起身世,坦言地说出隐藏着的心事。“其实,我并非血统纯粹的外族人。我娘当初就是因为拗不过我爹的甜言蜜语,将终身托付给他。可是我爹始乱终弃,逼得不得不将我带回到关外去。在我的心里,永远都记得爹是怎么殴辱她的。”
言及此,她已微微地颤抖起来,仿佛眼前又出现那提着鞭子猛挥的凶恶男人,和浑身浴血、跪地哀铙的女人。
“我娘遇人不淑,郁郁而终。她临死之前,将我托付给霍嬷嬷。我跟着霍嬷嬷学舞、跟着她东奔西跑去卖艺,走遍了穷山恶水,也看过太多男人的可怕行状。”
也许是因为她常游走在边缘地带吧,所以看到的男人总是那么粗暴恶劣;就算他们曾经表现出温柔的一面,也只是想骗骗纯洁无辜的小绵羊上钩而已。
兰翩眼中盈着玉泪。“许多男人根本就是禽兽,以伤害女人为乐,从小目睹过那些景象,我实在不敢相信男人会有好心肠。也许我的防备心已然过当,但我宁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愿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向着月辉,兰翩仰起螓首,绝不让晶莹的泪水流淌下来。
不,她想起来了,她并非全然不相信男人。在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个很特殊的男人是她怕不了、讨厌不了的;她虽然曾经极力要自己防着他,但偏偏就是做不
他的眼神总是含着笑意,或许讥诮、或许嘲弄,但永远都能让她感觉到心安与温暖。虽然只要凝着那双眸子,她就是嘴里反抗到底,死都不承认他是善意的,可她心里还是清楚地知道,他是无害的。
那个男人就是谷……想起了他,她的心儿便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她没有办法硬起心肠,将他与其他男人等闲视之。
此时,一股暖洋洋的气流突然袭了过来,有力的臂膀从后头环住了她有如弱柳拂风的腰身,爽冽好闻的气味与灼人熟悉的体温包围了她,就算不用回头去看,她也猜得出是谁来了。
为什么他总是在她想着他的时候出现?是因为他们默契太深,还是因为她太常想起他这个人?
“别慌,是我。”谷情难自禁地拥住了她。
饶是再风流不羁的他,总是似笑非笑地逗惹怀中佳人,此时也不禁激动地真情流露。
自从上次儿过她紧张兮兮地为海潮看门之后,疑惑已在心底深种。他不时在想,兰翩为什么强烈地排拒男人,尤其是排拒中原的男人?
如今,他才知晓,原来她会奋不顾身地保护每个有难的女人,是因为见多了被男人欺侮的女人,心生不平与怜悯,所以断不容许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