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缓缓打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走了进来。
"少爷,身体有没有好些了?"
"老样子,半死不活。"君不弃眼神一黯,咳了两声,面容更形憔悴。"我托你买的书呢?有没有?"
"买了买了,一本《货币银行学》,一本《竞争策略》,还有上下两册的《台湾野花365天》,是不是?"老管家边说边将书本一一从袋子拿出,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只是少爷身子不好,还花精神看这么难懂的书,实在是……"
"整天躺在床上,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君不弃眼睛半睁半闭,气若游丝,有气无力地说。"难下成陈嫂真要我躺着等死不成?"
陈嫂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陪笑道:"少爷说笑了,陈嫂巴不得少爷身子赶快好起来呢!今天我还特地准备了少爷最爱吃的烧饼油条、豆浆包子,少爷要不要先尝尝?"
"放着吧!"君不弃瞥了那些食物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陈嫂有些尴尬,狠狠瞪了君不弃一眼,动手收拾昨晚的碗筷。
"少爷最近的食欲似乎不错,饭菜都有吃完呢!"她犹似无心地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
君不弃心中一惊,面上神色不变。"听说父亲这阵子会从日本回来,不吃得胖些,父亲见了岂不难过?"
陈嫂一愣。"少爷怎么知道老爷要回……"随即惊觉,闭口不语,脸上神色更显尴尬。
"我随便猜猜,没想到居然猜中了。"君不弃张开眼睛,极淡极淡地笑着。"再怎么说,后天就是母亲去世十年的日子,父亲再无心,也该回来到坟前洒两滴眼泪的。"
陈嫂闻言,身子不自禁微微一颤,她最近愈来愈害怕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少年说话,冷冷的目光像利刃一般,彷佛能看透了一切。
"我、我正要和少爷说这件事呢!没想到少爷自己先猜到了。"
"喔?阿姨肯让你说?"君不弃笑得好讽刺。
陈嫂眼皮一跳,差点接不上话。"当、当然,夫人最疼爱少爷的,老爷回来,夫人当然会让少爷知道。"
"阿姨疼我,我当然知道,陈嫂何必这么紧张?"君不弃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我十年没见到父亲了,有些挂念他,陈嫂能否和阿姨说一声,请父亲回台湾的时候过来一趟?"
"少爷交代的事,我自然会向夫人提起。"陈嫂陪着笑,语气中却净是敷衍。
"只是夫人最近常常抱怨,说老爷光顾着谈生意,每次在台湾待不上几天就走了,所以……"
"父亲要是没空来,我自然不会怪你。"君不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却早巳了然。别说陈嫂不会帮自己转达,即使说了,"阿姨"也绝不会告诉父亲的,自己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罢了。
陈嫂别开脸,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空气变得有些沈闷,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而急促的敲门声却在这时候从楼下传来。
"奇了,这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来?我去看看。"陈嫂急欲摆脱他的目光,转身就要离去。
"是啊!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来?"君不弃闷闷地笑了起来,略一沈吟,叫住了陈嫂。"这里难得有客人来,不管来的人是谁,都先请他们上来坐坐。"
"是。"陈嫂点了点头,开门离去。
不多时,就见她满脸笑意、殷勤周到地迎着一男一女进来。
"这两位是……"
"这位就是祈少卿先生,出了名的慈善家,名字照片天天上报呢!"陈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我刚刚开门,见到祈先生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就是本人呢!祈先生可了不起了,年年当选好人好事代表,教育部还打算把他的事迹编入小学课本……"
"老婆婆过奖了。"祈少卿打断她的话,谦逊地笑了笑,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略显尴尬地说:"不知道主人正在休息,冒昧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祈先生太客气了。"君不弃打量了他一眼,脸上含笑,彬彬有礼地说:"我身体不好,下不得床,请祈先生在这里见面,才真的过意不去。这位小姐是……"
"我是左芙蓉,'爱心育幼院'的院长。"左芙蓉神色可不似祈少卿镇定,略带惶急地说:"我们实在无意打扰主人,只是我院里昨夜走失了两名院童,一直遍寻不着,所以、所以才登门请教,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哦?"君不弃心中一动,问道:"几岁大的院童?叫什么名字?身上有什么特徵?"
"一个十三岁,叫海棠,长得比芭比娃娃漂亮;另一个七岁,叫夜岚,是个残废,少了两条腿。"左芙蓉说得急促,不复平日温柔斯文模样。
君不弃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问:"报警了吗?"
"当然报警了。"左芙蓉刚要回答,祈少卿已抢先开口,脸上净是忧色。"只是最近治安不大好,警方效率又差,不快点找到这两个孩子,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了。"
君不弃见他眼神闪烁,心中明白这回答有不实之处,面上却也是一脸忧容。
"的确是令人担心啊……只是我这里也没有线索,帮不上什么忙。"
祈少卿和左芙蓉一脸失望。"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嫂,送客人出去。"君不弃转头吩咐陈嫂。"你要没事,也可以回去了,我想安静看一会儿书。"
"是,中午我再帮少爷送午饭过来。"陈嫂巴不得听到他这句话,紧跟着祈、左两人的脚步离去。
随着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终至悄然无声,海棠也抱着小岚出现在门边,面色苍白如纸。
"关上门,进来说话。"君不弃从床上坐起,示意她们在椅子上坐下。
海棠依言掩上房门,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没把你们的行踪告诉祈少卿?"
海棠点了点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颤抖着声音说:"我和小岚在房里听到又有人来,从门缝里偷看,发现、发现是祈先生和院长找到这里来了,真的好怕好怕,怕他们发现我和小岚就躲在这里……"
"你认为我会告诉他们?"
海棠脸上阵青阵白,讷讷地说:"我、我骗你说,我们在这里迷路,现在既然有人来找我们,而且又是像祈先生这样的大好人,你自然会告诉他们了。"
"很合理的推论。"君不弃脸上淡淡的,不见喜怒之色。"不过一来,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不像是迷路,反而比较像是躲避猎犬的兔子;二来嘛,我向来不相信好人,尤其是大家口中所谓的好人。"
海棠闻言一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她觉得这个苍白少年的想法好奇怪,所有来院里参访的来宾都相信祈先生这样的大好人,也都相信院长的话,不论她们这些孤儿说些什么,永远都只是专家学者口中问题少年的偏激、不知感恩的言论罢了。
"我曾经碰过一个大家口中的'好人',所以我比较相信自己的眼睛。"君不弃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海棠心中的疑惑。
"那你看出了什么?"海棠忍不住开口询问。
君不弃不答反问。"小岚行动不方便,可是,你会用'残废'来形容她吗?"
海棠脸色变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小岚是最可爱的小天使,才不是……你别胡说八道!"
"可是左院长却用了这两个字,不带一丝芥蒂。"君不弃笑了,笑容中却带着讥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左芙蓉既然是在祈少卿手底下做事,这个'好人'为人如何,我自然得打些折扣了。"
"所以你才没告诉他们?"海棠懂了,却也惊讶于他的心细如发。
君不弃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单如此,他们两人即使沽名钓誉,育幼院中的院童'走失'了,他们还是应该会报警才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而这些事,也和你们有关。"说了这么多话,君不弃显得有些疲惫,脸色也愈见苍白。"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海棠还没开口,夜岚却终于吓得哭了出来。"他们要来挖我的心脏了,他们要来挖我的心脏了,海棠姊姊,我的心脏不要给别人、不要送给别人……"
海棠看着小岚这个样子,又疼又怜,轻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说:"小岚别怕,已经没事了。等我们找到晓书以后,就逃得远远的,让他们一辈子也找不着我们,好不好?"
君不弃从她们之间寥寥几句对话当中,忽然猜想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脸色全变了。"难不成他们想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脏给挖出来,移植到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