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是压根儿不想上车,不过再继续耗着,这个男人好像也不打算让步。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坐上车子。"多谢君先生。"
"举手之劳,何必这么客气。"君不弃跟着上了车。"你家住哪?"
"西华街,太平巷。"
君不弃闻言一愣。西华街是台北治安最败坏的地方,龙蛇杂处,三敦九流聚集,而太平巷更是其中最不太平的地方。
"为什么住到这种地方?"
"租金便宜。"而且警察也不敢进来。海棠在心里头补上一句,有些挑□地看着他。"要是不方便,我现在下车也没关系。"
"一个女孩子住那种地方,太危险了。"君不弃摇了摇头。"开车。"
车行如风,君不弃的座车前后,都有保安人员的车子紧紧跟着,严密护卫。
车内,君不弃的目光没片刻离开过海棠,温柔中带着一丝眷恋。
海棠再也受不了了,板着脸说:"有什么好看的?"
"你很好看。"君不弃伸手拨开她额前刻意垂下的发丝,有些沈醉、带着些痴迷,喃喃地说。"桐花纷飞,映照海棠容颜,梦中不知出现了千百回,今天终于看得真切了。"
海棠愣住了。"你、你真的是君不弃?桐花林中的那个苍白少年君不弃?"
"你毕竟没忘了我。"君不弃开心地笑了,像个孩子似的。
"你气色好多了,人也变得高大了。"海棠忘情了,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颊,眼中尽是温柔关切。
"你却憔悴多了。"君不弃握住她的手,也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中。
"这是……"
"我父母给我的金锁片,我一直想送给你。"君不弃定定看着她,柔声说。
"金锁片不是我的护身符,你才是。一生一死,交情乃见,在当初那样的处境下,我其实不敢奢望你会遵守承诺的。"
海棠有些不好意思,讷讷地说:"不过是帮你跑跑腿,没什么了不起的。"
君不弃摇了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就好比说,我也曾许下一个承诺,可是却始终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做到。"
"喔?是什么?"他现在这么了不起,还有做不到的事吗?
君不弃不说话了,只是带着温柔笑意看着她。这个承诺不需要言语点缀,而是该用行动证明,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 ※ ※
西华街、太平巷,一个不见阳光的地方。
房屋栉比鳞次,却又低矮老旧,两侧屋檐下的遮雨篷延伸错落,将狭小巷弄的天空,遮蔽得不见一丝天光。
巷子里头阗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朽霉味,三三两两的男女倒卧街边,呆滞的眼神中不见丝毫生气;地上则随处可见针筒、吸食器和一堆已经用过的保险套。
蒋伏雷看得触目惊心,以两人为一组,安排人手在周围重要地点警戒;他自己则寸步不离地跟着君先生,全神戒备。
"一个女孩子实在不适合住这种地方。"从踏进太平巷后,君不弃紧蹙的眉头就没有松展过。
"没什么适不适合的,习惯了,也就是个家了。"海棠倒是处之泰然,淡如轻风的笑容中没有流泄出任何自卑自怜的情绪。
"家?"君不弃摇了摇头,无法苟同。
海棠在一栋残破不堪的三层楼公寓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三楼处一扇透出昏黄灯火的窗口,脸上有着满足的笑容。"是啊!一个有人会为你点盏灯、等你回来的地方。"
君不弃闻言,心中一震。
有人曾为我点一盏灯、等我回来吗?他笑了,带着一丝自嘲。
海棠不再驻足,晃着两大袋食物,步履轻快地奔向公寓旁的楼梯,像装了双翅膀似的。
"我自以为是的一片痴心,究竟是不是她所需要的幸福?"君不弃忽然有些失落,追寻着她的身影,脚步变得有些沈重。
楼梯间没有灯光,比外头更暗了几分,阶梯上则堆满了各式各样杂物,有引人作呕的便溺秽物,喝乾了的酒瓶、吃了一半的便当!以及许多大大小小的纸箱。
海棠见怪不怪,快步走了过去。只是她却没想到,纸箱后头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抱住了她的腰……
"啊!"海棠失声惊呼,待看清楚纸箱后头的人是谁,更是吓得花容惨淡。"猴、猴哥。"
"一年多不见,你倒是长得比海棠花儿更漂亮了。"小猴仍是一贯的油陉滑调,只是眼中那份淫秽之意,再也隐藏不住。"我一知道你人在这里,马上就赶过来看你。你说,猴哥对你你不好啊……"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耳中就听到一阵骨头碎裂声,接着是左腕传来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就凌空往墙壁飞了过去!
"你没事吧?"君不弃扶起她,眼中尽是温柔关切。
"点心没碰坏吧?"海棠却光顾着审视紧紧握在手中的两大袋点心,吁了一口气。"哈!好险、好险!要是碰坏就太可惜了。今天运气不错,点心全都平安无事。"
君不弃闻言,差点没气到脑充血,一瞥间,发现蒋伏雷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我也有我想保护的人。"君不弃轻叹一声,瞥了身旁的海棠一眼,口气有些无奈,却带着更多的怜惜。
"君、君先生……"看着像一堆烂泥似地瘫在地上的小猴,蒋伏雷心中一震,开口不能成句。
他从来不知道君不弃的身手这么俐落,以前不论遭遇什么危险,都不曾见他出手过……看来这个女孩在君先生的心目中,肯定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你是个称职的保镳,我可不想害你失业了。"君不弃淡淡一笑,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保守秘密的动作。
蒋伏雷整个人全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去。
"头儿!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手不听见骚动,纷纷赶了过来。
蒋伏雷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我出狱后,找了快一年的工作,却没有一个老板敢用一名杀人犯;我当时心灰意冷,加上老婆又快生了,差点又走了回头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往事。
"上班的第一天,区秘书曾说过君先生是'鬼首佛心',我当时不明白,今天终于了解了。"蒋伏雷眼中有感激,却有更多的忧虑。
敌人不择手段,心太软,终究会是个致命伤啊……
海棠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个房间,约莫三、四坪左右,白天的时候当作客厅兼厨房,一到了晚上,将桌椅收起来,从柜子里头拿出棉被铺上,又成了卧室。
夏日炎炎、难以成眠的晚上,海棠会抱着小岚坐在窗台上,看月升月落、看星光明灭。
小岚很寂寞,因为海棠为了赚钱,不能经常陪她。一个人的时候,小岚只能倚着窗口,愣愣地发想,编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想像自己是被奸臣所害,流落民间的公主,焦急的父王母后正派遣部下四处找寻自己……
"小岚,今天要说什么故事给姊姊听?"海棠一踏进屋子,立刻将点心放下,走到她身旁坐下。
"海棠姊姊。"夜岚一听到海棠声音,回首一笑,娇软的声音中带着兴奋。"你听我说喔!父王和母后派出来找寻公主的少年将军,虽然被奸臣陷害,被困在琵琶谷里,不过有个好心的仙女下凡帮忙他,给了他一匹白马,还有一把宝剑。"
"然后呢?"君不弃随着海棠进了屋子,含笑询问。
夜岚看着他,不再开口了,双手紧紧抓着海棠。
"小岚别怕,他是君不弃,你以前也见过的。"海棠轻抚她的秀发,柔声宽慰。"那一年我们从育幼院逃出来,迷失在油桐树林里头,当时曾有个少年好心帮忙我们,他就是那个少年君不弃啊!"
夜岚点了点头,却仍然不说话,紧紧抓着海棠的手亦不曾松开过。
"这么多年不见,记忆都遥远了,难怪小岚会怕生。"君不弃盘膝坐下,态度很轻松自然,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笑意。"你不是带了很多点心要给小岚吃吗?再不拿出来,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
"对喔!"
海棠立刻把小岚从窗台边抱起,让她安安稳稳地坐在矮桌前,然后打开一包又一包的点心,笑逐颜开。
"这是芒果布丁,这是云石芝士饼……对了,这个是法式小蛋糕!你快尝尝,很好吃的。"
"姊、姊姊有没有吃?"夜岚声音小小的,几不可闻。
"都吃了。"海棠随口回答,心中却不住狐疑。奇怪,怎么点心多了十几样,而且每样都有两份?会不会是服务生包错了?
夜岚松开右手,怯生生地拿起一块蛋糕吃了起来,左手却仍紧紧抓着海棠的衣服下摆。
君不弃怕小岚不自在,将目光移往别处。
"这个柜子是你做的?"紧靠着墙壁的一方矮柜,吸引了他的注意。
"嗯。"海棠点了点头,含笑接过小岚拿给自己的芝士饼,吃了起来。"以前捡回来的柜子,小岚用起来不方便。所以我向罗伯伯要了一些木料,将柜子改成现在这个样子。"